万寿宴的喧嚣余韵渐散,但紫禁城内的波澜却未止息。朱元璋一连数日未曾临朝,只命司礼监将紧要奏章送至乾清宫偏殿。这异乎寻常的举动,引得朝野私下议论纷纷,猜测着这位精力似乎永不枯竭的老皇帝是否龙体欠安。
夜已深沉,乾清宫东暖阁内只余几盏宫灯,光线昏黄而温暖。朱元璋并未如往常般批阅奏章,而是与马皇后对坐于榻上,中间隔着一方小几,几上只有两盏清茶。
马皇后近日气色似又差了些,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态,但眼神依旧温润澄澈。她看着对面沉默不语的丈夫,轻声道:“重八,这几日不见你忙到深夜,反倒让妾身有些不习惯了。可是累了?”
朱元璋抬起眼,目光落在老妻脸上,那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,此刻竟显得有些柔和,甚至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伸出手,轻轻覆在马皇后放在几上的手背上。那双手,布满老茧,曾执掌乾坤,此刻却只是温暖地包裹着另一只同样不再年轻的手。
“妹子啊,”他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咱们…都老喽。”
马皇后微微一愣,随即莞尔:“陛下今日怎生出此感慨?在妾身眼里,你永远是那个能提着刀从濠州城杀出来的朱重八。”
朱元璋摇摇头,露出一丝苦笑:“刀还能提得动,可这心…有时候是真觉得乏了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“昨日,标儿来请安,说着朝里的一些事,说着雄英处置海防的那些细节…俺就在那儿听,看着他说话的神情,听着他条分缕析…俺突然就觉得,俺好像…可以不用那么操心了。”
马皇后静静听着,没有打断。
“还有雄英那小子,”朱元璋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,“万寿宴上,你是没瞧见老四、老十三他们那几个的眼神…嘿,俺这孙子,是真出息了。不骄不躁,心里有杆秤,手下有真章。比他爹当年…更锐利,也更沉得住气。”
他收回目光,再次看向马皇后,眼神变得郑重起来:“妹子,俺想了很久。这江山,是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,俺总想着得把它看得牢牢的,每一寸土,每一个人,都得在俺眼皮子底下才安心。可如今…俺忽然觉着,或许到了该松松手的时候了。”
马皇后反手轻轻握住丈夫粗糙的大手,柔声道:“陛下的意思是?”
“俺想…”朱元璋深吸一口气,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,“把朝政,彻底交给标儿和英儿。军国大事,由他们父子商议着决断,俺…就不再多插手了。”
马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诧,随即化为浓浓的欣慰与一丝担忧:“陛下…此事非同小可。您当真放心?”
“没啥不放心的。”朱元璋语气坚定起来,“标儿仁厚,能守成,就是以往身子弱,性子也软和了些。但经了这些事,俺看他硬气了不少,心里是有乾坤的。英儿更是块璞玉,已然打磨出光了!有他在一旁襄助,甚至…很多时候,怕是英儿冲在前头,标儿在后面替他稳住大局,还有啥不放心的?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无尽的感慨:“再说…咱们还有多少日子?不想把这最后的光阴,全都耗在那看不完的奏章、扯不完的皮上了。俺想…多陪陪你。咱们回凤阳老家看看?或者就在这宫里,晒晒太阳,说说话…就像咱刚成亲那会儿一样。”
马皇后闻言,眼眶微微湿润了。她一生贤德,辅佐丈夫,从未有过半分私心,此刻听到丈夫这番话,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。她深知,对于权力欲极强、掌控一切的丈夫而言,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。
“重八…”她声音哽咽,“只是…如此放权,朝臣们会不会…”
“怕他们作甚!”朱元璋眉毛一扬,那股霸道气势瞬间又回来了,“俺还没死呢!朕是皇帝!朕说让太子监国、太孙参赞政务,谁敢多嘴?就这么定了!明日,俺就叫他们来,把话说明白!”
翌日午后,朱元璋并未在常规的御书房召见,而是让人将朱标和朱雄英传到了乾清宫东暖阁,也就是他日常起居之处。马皇后亦在一旁。
气氛不似朝会那般正式,却更显凝重。
朱标和朱雄英行礼后,见父皇(皇祖父)神色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,心中都有些诧异和不安。
“坐吧。”朱元璋指了指早已备好的绣墩。
父子二人依言坐下,皆是腰背挺直,姿态恭谨。
朱元璋目光在儿子和孙子脸上扫过,缓缓开口,直奔主题:“标儿,英儿,今日叫你们来,是有件事,要跟你们交代。”
朱标心中一紧,忙道:“父皇请吩咐。”
朱元璋摆摆手:“不是吩咐。是朕的决定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组织语言,“朕老了,你娘身子也越来越不爽利。这大明江山,总有一天要彻底交到你们手里。”
朱标和朱雄英闻言,立刻想起身,却被朱元璋用眼神制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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