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南沿海的春天,本该是渔汛繁忙、商船往来如织的季节。然而,一种无形的恐惧却像潮湿的海雾般,弥漫在每一个港口和渔村。
最初的警报来自几乎相隔千里的不同卫所,几乎在同一两天内雪片般飞向金陵。
温州卫急报:三股约二三十人的小股倭寇,同时于苍南、平阳、乐清三处偏僻海岸登陆。不攻城镇,不碰卫所,只疯狂洗劫沿海散居的村落,杀人放火,掳掠青壮和妇女,得手后即刻乘快艇遁入茫茫大海,消失无踪。待卫所官兵赶到,只剩一片狼藉和悲泣。
台州卫急报:外海巡哨船队遭遇数艘形制可疑的“商船”,对方悬挂模糊旗号,初见明军船只即转向规避,行为鬼祟。追击过程中,对方竟突然发射火箭,试图点燃我方船帆,虽未得逞,却仗着船小灵活,趁乱逃脱。
福州卫急报:一支小型运粮船队在闽江口以南海域,遭遇一艘悬挂明军旗帜的“巡逻战船”拦截盘查。对方军官口音略显怪异,但文书印信看似齐全。正当粮船放松警惕时,“战船”突然发难,水手拔出利刃跳帮劫掠,将粮船洗劫一空后,纵火沉船,唯有数名水手侥幸跳水逃生。
宁波卫再报:有渔民发现,近日夜间,偶有不明小艇靠近某些偏僻岬角,似与岸上有人暗中接触,但稍有惊动便迅速消失。
……
这些战报单独来看,似乎都是零星骚扰,不成气候。但当它们被同时摆上朱雄英的案头时,呈现出的却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:敌人不再寻求正面决战,而是化整为零,同时多点发动,行动迅捷,一击便走。他们变得更加狡猾,甚至开始冒充明军,挑拨离间,制造混乱。更可怕的是,其行动似乎总能避开明军主要的巡逻力量,精准地找到防线的薄弱处,显然背后有高效的情报支持。
“他们在试探,在消耗,在寻找新的漏洞。”朱雄英指着海图上那几乎同时亮起的多个红点,声音冰冷,“更像是在…戏耍我们。”
朱长宁面色凝重地补充:“而且,他们似乎对我们各卫所的换防时间、巡逻路线,甚至某些军官的辨识习惯都极为熟悉。内部…恐怕真的不清净了。”
东宫偏殿内,刚刚因大捷而稍有松弛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凝重。敌人变了,变得更加难缠,更加危险。
仿佛嫌海上的麻烦不够多,来自北方的紧急军报,几乎与东南的警报接踵而至。
北元残余部落首领阿鲁台,麾下骑兵万余,频繁寇边,袭击堡寨,掳掠边民,规模虽不及往年大举入侵,但其活动频率和针对性明显增强,边军压力骤增。
女真诸部亦有异动,某些部落受北元煽动,开始小规模越境劫掠,虽被击退,然边防吃紧,请调粮饷军械。
经兵部综合研判:,元似有试探之意,欲趁东南有事之机,在北方制造压力,令我朝首尾难顾。虽暂无大战迹象,然边境线漫长,处处需兵设防,军费、粮草、兵员调动需求巨大。
这道军报,像一块沉重的巨石,压在了本已紧绷的朝堂神经之上。
北方军报的到来,瞬间点燃了原本就对朱雄英侧重海防策略心存不满的官员们的情绪。这一次,他们感觉自己抓住了更有力的理由。
“重北轻南”论调甚嚣尘上,以几位资历深厚的北方籍御史和翰林为首,迅速发起了一轮新的攻势。他们的奏疏不再仅仅局限于批评海战耗费,而是上升到了国家战略重心的高度。
“太子殿下,北虏乃心腹之患,社稷之忧!历朝历代,倾国之力以御北虏,方为正道!今东南疥癣之疾,虽有小扰,岂可与北疆安危相提并论?”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翰林在朝会上痛心疾首,几乎声泪俱下,“太孙殿下年轻,或为海上小胜所惑,然岂可因小失大?若北疆有失,九边震动,则宗庙陵寝危矣!请殿下明鉴,即刻将钱粮兵员优先供给北疆,海防之事,当以守城为主,万不可再行冒险之举!”
“臣附议!海上贼寇,不过求财,掠边即走。而北元铁骑,意在社稷!孰轻孰重,一目了然!如今北虏异动,正应全力应对。请陛下暂停东南一切主动出击计划,收缩防线,节省每一分钱粮,用于巩固北塞!”另一位大臣言辞激烈。
他们的矛头,毫不意外地再次指向了朱雄英。
“太孙殿下总理军务,当有全局之观。岂能因一时意气,执着于海上,而置祖宗根本之地于不顾?”
“听闻太孙殿下仍在规划扩大那‘靖海锐士营’,甚至欲拨款建造新式战船?此诚为误国之举!北疆将士甲胄破旧,战马瘦弱,粮饷尚且不继,岂能再将巨资投入无边大海?”
面对来自海上和北方、军事和政治的双重压力,东宫陷入了自处理海防事务以来最严峻的考验。
偏殿内的灯火,再次彻夜通明。
朱雄英站在《寰宇全图》前,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南北两条漫长的战线。海上的红点零星却烦人,北方的箭头沉重而迫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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