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长宁回到自己的偏殿时,侍女正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,见她进来,连忙屈膝行礼:“公主,方才詹事府的人来报,说凉国公府遣人给曹国公、定远侯几家送了帖子,邀明日赴宴。”
“哦?”朱长宁接过茶盏,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,“他们应了?”
“没应。”侍女压低声音,眼中带着几分促狭,“曹国公府说偶感风寒,怕是要卧床几日;定远侯府更直接,说旧伤复发,连床都下不了。倒是每家都应了,会让子弟去给侯爷请安。”
朱长宁捧着茶盏的手顿住了。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,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,这些勋贵,一个个精得像狐狸。知道蓝玉是想拉着他们抱团,偏又不敢得罪父亲,便把儿子推出来应付,既不得罪“老大哥”,又不得罪储君,算盘打得真响。
可他们哪里知道,这不是敷衍就能躲过去的。蓝玉已经被逼到了墙角,那些被推出去的子弟,看似是去赴宴,实则是被架在了火上烤。一旦蓝玉真的走上绝路,这些人谁能摘得干净?
“公主,您怎么了?”侍女见她脸色发白,担忧地问。
朱长宁放下茶盏,站起身。她走到妆台前,看着铜镜里自己尚带稚气的脸,深吸了一口气。脑海里那些零碎却清晰的记忆又涌了上来,洪武二十六年的血雨腥风,蓝玉被剥皮实草的惨状,牵连数万勋贵的哀嚎,还有父亲早逝后,皇祖父那双再无温度的眼睛……
不,不能那样。
她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。她记得清清楚楚,蓝玉案的爆发,根由在于朱标早逝、朱雄英夭折,皇祖父怕年幼的皇太孙朱允炆镇不住这些功高盖主的勋贵,才痛下杀手。可若是大哥还在,若是父王能撑到大哥长成,蓝玉未必会落得那般下场,他虽骄横,却对父亲和大哥有着真真切切的护犊之心,若能善加引导,未必不能成为大哥未来继位的屏障。
“我要去见父王。”朱长宁转身道,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。
春和殿的灯火还亮着。朱标正在案上批阅奏折。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头,见是女儿,不由得愣了愣:“宁儿?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?”
“父王,女儿有要事跟您说。”朱长宁走到案前,“蓝玉明日设宴,曹国公他们都推脱不去,只让子弟去,您知道吗?”
朱标放下朱笔,揉了揉眉心:“嗯,收到消息,他们倒是会避祸。”
“他们不是避祸,是在把子弟往火坑里推。”朱长宁的声音陡然拔高,见父亲诧异,又连忙压低,“父王,蓝玉舅爷爷现在就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,那些勋贵子弟去了,他定会逼着他们表态。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,将来一旦事发,谁能脱得了干系?”
朱标沉默了。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,只是……“蓝玉的性子,你也清楚,强行阻止,只会让他更猜忌。”
“那就不阻止,换个法子引导。”朱长宁上前一步,目光灼灼地看着父亲,“父王,您让大哥也去赴宴吧。”
“英儿?”朱标皱眉,“他可是皇太孙,蓝玉若是在他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?”
“正因他皇太孙才该去。”朱长宁语气急切,“大哥是皇长孙,是您的嫡长子,他去了,蓝玉纵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谋逆的话。那些勋贵子弟见大哥在,也会警醒,不敢胡乱应和,更重要的是……”
她深吸一口气,说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理由:“蓝玉再骄横,对大哥却是真心疼爱。让大哥去,告诉他,将来这江山是大哥的,他若安分守己,将来大哥会念着他的功勋,保他蓝家富贵,这比任何警告都管用!”
朱标怔住了。蓝玉对英儿的疼爱,他是知道的——英儿周岁时,蓝玉特意从北疆带回一把镶嵌宝石的小弓,说要亲自教他骑射。若英儿去了,或许真的能让蓝玉那根紧绷的弦,稍微松一松。
“而且父王,”朱长宁见他动容,又补了一句,“您不是想让蓝玉知道,朝廷有传承、有未来吗?大哥就是最好的证明。让他看看,您和大哥都好好的,他没必要做那些险事。”
朱标靠在椅背上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
“好。”朱标终于点头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却异常清晰,“明日,让英儿去。你亲自陪着他,把话带到,告诉蓝玉,孤可以既往不咎,但他若敢动歪心思,孤第一个不饶他,这话,让英儿亲口说,更有分量。”
朱长宁眼睛一亮,用力点头:“女儿明白。”
她转身要走,却被朱标叫住。父亲看着她,眼神复杂:“宁儿,这些事,本不该让你操心。”
“我是您的女儿,是大哥的妹妹,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。”朱长宁走到父亲身边,轻轻抱了抱他的胳膊。
朱标心中一暖,拍了拍她的手:“去吧,早点休息。明日……还要辛苦你。”
朱长宁离开书房时,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许,但心头的沉重并未真正减少。朱标采纳了她的建议,这让她感到一丝被认可的慰藉,也看到了一线化解危机的微光。但她也深知,这步棋走得极其凶险。大哥朱雄英性子刚直,对蓝玉的恶感正盛,让他去赴宴,还要说出那番既是安抚又是警告的话,难度极大。而蓝玉,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、在朝堂上桀骜不驯的舅爷爷,真的会因为对大哥的那点疼爱而收敛爪牙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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