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河夺淮,千里泽国。 朱元璋只道“天灾寻常”,太子朱标却力排众议减免赋税,动用凤阳追赃巨款开仓赈灾。 十万军民奔赴清口,工部尚书薛祥跛足立于溃堤风口。 当最后一方巨石投入洪流,朱标亲手在堤坝栽下柳树。 庆功宴上圣旨突至:追赃款挪用,须彻查追责!
应天府深宫,早朝时辰未至,天色却已如泼墨般沉郁。殿外,沉雷碾过厚重的铅云,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,仿佛天穹也在痛苦呻吟。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昏昧,瞬间照亮了太子朱标手中那份来自淮扬的八百里加急奏报——那朱红的“急”字印章,在电光映衬下,竟如凝固的鲜血般刺目。
“……黄河夺淮,浊浪滔天……堤防尽溃,平地水深丈余……淮扬几府,尽成泽国……人畜漂没,庐舍荡然……灾民百万,嗷嗷待哺……”
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朱标的心上。指尖因用力攥紧奏报而泛白,微微颤抖。他猛地抬头,目光穿透沉重大殿的幽暗,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那滔天的浊浪,听到了水中挣扎绝望的哭嚎。那浑浊的洪水,裹挟着泥沙,也裹挟着无数破碎的家园和冰冷的绝望,正无情地吞噬着他朱家江山最膏腴的土地,吞噬着他父皇口中那“受命于天”的万千黎庶!
“父皇。”朱标的声音在压抑的雷声中响起,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,“淮扬急报,黄河夺淮,水势滔天,数府尽淹,百万生灵……危在旦夕!”他双手将那份仿佛重逾千钧的奏章高高捧起,呈向御座。
御座之上,洪武帝朱元璋缓缓抬起眼睑。这位从尸山血海中踏上帝位的开国雄主,眼神锐利如鹰,扫过奏章,脸上却并无多少波澜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“标儿,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压过了殿外沉闷的滚雷,每一个字都带着金戈铁马的重量,“天灾寻常。我大明立国,何等风浪未曾见过?淮水泛溢,古已有之,待水势稍退,再议赈济不迟。眼下北元余孽窥伺,西南土司未靖,朝廷库银,每一分都该用在刀口上。”
“寻常?”朱标胸中一股灼热猛地冲上喉头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激愤,“父皇,奏报之上字字血泪,那滔天洪水里挣扎的,并非草木,是我大明子民,是父皇您千辛万苦才安顿下来的百姓,岂是寻常天灾可轻描淡写?”他踏前一步,素来温润的眼眸此刻灼灼逼人,“儿臣斗胆,恳请父皇即刻下旨:淮扬受灾州县,今年税粮,尽数蠲免,开仓放粮,先解百万饥民燃眉之急,更须立即征调民夫军队,火速修复决口,疏浚河道,以绝后患,否则……否则明年此时,今日惨剧,必重演于淮扬。”
“免税?开仓?”朱元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“川”字,声音陡然转冷,带着冰碴,“太子爷好大的口气,朝廷哪里凭空变出这许多粮饷?凤阳行宫尚在修缮,北疆军士的冬衣还未着落,张口闭口百万饥民,太子可知,这百万人的口粮,能养多少精锐边军?”
“父皇,”朱标毫不退缩,迎着那冰冷的审视,“饥民亦是民,边军护国,为的难道不是这万千百姓安居?若根基动摇,边军再强,又有何依托?况且……”他深吸一口气,抛出了思虑已久的决断,“儿臣知道户部艰难。然,凤阳府刚刚追缴的‘空印案’赃款,数目巨大,此刻正押解进京途中,儿臣请旨,将此笔巨款,全数截留,立即拨付淮扬,专用于赈灾与河工,此乃不义之财,用之救民于水火,正当其宜!”
“空印案赃款?”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,手指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轻轻叩击,发出笃笃的轻响,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。阶下,一直垂首侍立的户部侍郎李仁闻言,猛地抬起头,脸色瞬间变得灰白,嘴唇嗫嚅着想要开口,却被朱元璋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,顿时噤若寒蝉,只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“太子殿下,”一个干涩的声音响起,带着谨慎的试探,正是工部侍郎李严,他偷觑着朱元璋的脸色,小心翼翼道,“治水,尤其治此夺淮之黄患,耗资靡费,旷日持久,绝非易事。凤阳追赃之款,虽为数不少,然若尽数投入这无底深渊……恐难见其效。依臣愚见,不如……不如先以少量钱粮安抚民心,待水退后,再徐徐图之……”
“徐徐图之?”朱标猛地转向李严,温雅的面容此刻因激愤而染上一层薄红,“李侍郎!你口中的‘徐徐’,是让灾民在泥泞中等死?是让洪水年复一年,将我大明的粮仓变作蛟龙巢穴?前元之季,黄河屡决,朝廷应对迟缓,终致民怨沸腾,遍地烽烟!此等惨痛教训,莫非李侍郎已然忘却?”他目光如炬,扫过殿中诸臣,声音铿锵,“灾情如火,刻不容缓!此款用于救民治水,乃天理昭昭!纵有千难万险,孤,一力承当!”
殿中一片死寂。只闻殿外雨声渐沥,敲打着琉璃瓦,更添几分沉重压抑。朱元璋的目光在朱标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停留良久,又缓缓移开,落向殿外铅灰色的天空。半晌,他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断:“……准太子所奏。淮扬灾区,本年税粮,尽免。凤阳追赃之款,截留,专用于赈济与河工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阶下群臣,“着工部尚书薛祥,总领淮扬河工事宜!征调民夫十万,就近卫所军士两万,火速驰援!务必……堵住决口,疏通水道!若再延误懈怠,致灾情扩大……”他冷哼一声,余威尽在不言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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