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巡队伍行至济南府时,已是深秋。铅灰色的云层低悬在城头,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,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,发出沙沙的轻响,像是在低声诉说着季节的更迭。驿站院内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,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,映着墙角那丛开得正盛的野菊,倒添了几分萧瑟里的倔强。
长宁公主朱长宁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,刚卸下沉重的凤冠,乌发松松挽成一个随云髻,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。她指尖捏着温热的参茶,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漕粮账簿上,眉头微蹙——方才与山东布政使周大人议漕粮北运事宜时,周大人提及运河济宁段水浅,需征调民夫疏浚,可眼下秋收刚过,民力本就困顿,若强行征调,恐生民怨。
“殿下,喝口茶暖暖身子吧,您都对着账簿看半个时辰了。”贴身侍女染墨端着一碟桂花糕进来,见她神色凝重,轻声劝道。染墨是自小跟在长宁公主身边的,性子沉稳细致,不仅打理着公主的起居,还兼管着暗中传递消息的差事,是公主最信任的人。
朱长宁抬起头,接过茶盏抿了一口,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,稍稍驱散了周身的凉意。她揉了揉眉心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:“运河水浅是老问题了,往年都是开春后疏浚,可今年漕粮要提前北运,赶上了枯水期,难办。”
“周大人不是说,可暂借黄河水道周转吗?”染墨将桂花糕放在案上,顺手替公主整理了一下散落的衣襟。
“黄河水道湍急,且暗礁密布,运粮船风险太大。”朱长宁摇了摇头,指尖在账簿上轻轻点了点,“再者,黄河沿岸的粮仓容量不足,若漕粮中途卸货,再转运北上,不仅耗时,损耗也会增加。本宫总不能让百姓辛苦种出的粮食,白白浪费在路上。”
正说着,院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,紧接着,负责驿站守卫的校尉张诚在门外躬身禀报:“殿下,南京八百里加急,递信的驿卒已在院外等候。”
朱长宁心头一动,八百里加急通常是京中出了紧急大事才会动用,她离京尚不足三月,会是什么事?她放下茶盏,沉声道:“让驿卒进来。”
片刻后,一个身着青色驿服的年轻驿卒快步走进屋内,他脸上沾着尘土,额角沁着汗珠,显然是一路奔波而来。驿卒单膝跪地,双手高举一个牛皮纸封套,声音因急促的喘息而有些沙哑:“卑职参见公主殿下,南京密信,八百里加急,请殿下过目。”
染墨上前接过封套,仔细检查了一番——封套边缘用红绳捆着,封口处盖着一块圆形火漆,火漆上印着“长宁公主府”的专属纹章,纹章完好无损,没有被拆过的痕迹。她将封套呈给朱长宁,低声道:“殿下,火漆完好,是府里的印记。”
朱长宁接过封套,指尖触及牛皮纸的冰凉,那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,让她心底莫名一紧。她示意驿卒起身:“辛苦你了,下去歇息吧,赏银稍后会送到你住处。”
“谢殿下恩典!”驿卒叩首后,起身退了出去,脚步依旧匆匆,显然还要赶去下一处传递消息。
屋内只剩下朱长宁和染墨两人,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,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传来。朱长宁拆开红绳,小心地剥开火漆,从封套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。素笺是她留在府中的心腹老嬷嬷常用的,纸质细腻,带着淡淡的松墨香。
她展开素笺,目光快速扫过纸上的字迹——老嬷嬷的字写得工整清秀,却带着几分仓促,显然是匆忙写就。信中内容不多,却字字关键:“殿下,府中近日来了一位名唤红袖的侍女,自称是江南织造府送来的,擅长琴棋书画,尤善焚香。近日常以‘红袖添香’为由,在驸马爷书房外徘徊,有时还会进去为驸马研墨、焚香。老奴观其行迹,不似寻常侍女,恐有蹊跷,特禀殿下。”
“红袖……”朱长宁轻声念出这个名字,指尖在“红袖添香”四个字上微微一顿。她与驸马景然新婚不久,离京前特意叮嘱老嬷嬷,府中之事不必过多干涉,只需照顾好景然的起居即可。可如今,却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侍女,还特意在景然书房外活动,未免太过刻意。
染墨站在一旁,屏息凝神,大气不敢出。她知道公主与驸马感情深厚,新婚燕尔便分隔两地,如今府中出现这样的女子,换作寻常女子,怕是早已震怒不已。她偷偷抬眼看向朱长宁,却见公主脸上没有丝毫怒意,只是眼神沉了沉,随即抬手将素笺凑到烛火旁。
跳跃的烛火舔舐着素笺边缘,很快便燃起一小团火苗,橘红色的火光映在朱长宁的脸上,让她的神色显得有些模糊。素笺上的字迹在火中卷曲、变黑,最终化作一缕青烟,袅袅升起,消散在空气中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“殿下……”染墨见她如此平静,反而更加担忧,轻声唤道,“这红袖来历不明,在府中这般行事,怕是别有用心,要不要先派人去查探一下她的底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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