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景然沉冤得雪、官复原职的旨意,如同一阵春风,吹散了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。朝野上下,无人不晓这场风波以诬告者的身败名裂而告终。然而,只有寥寥几位身处权力顶端的人物,才能隐约窥见那平静湖面下,真正搅动风云、扭转乾坤的无形之手。
庆云宫内,夜凉如水。窗外寒星点点,映照着殿内摇曳的烛火,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朦胧而静谧的光晕。长宁公主屏退了所有侍女太监,只留下心腹染墨一人,侍立在侧。
她面前的紫檀木书案上,并未摆放寻常女儿家喜爱的诗词歌赋或女红针线,取而代之的,是几份用细密蝇头小楷抄录的文书,以及一张标记着密密麻麻红点的漕运路线图。
“殿下,北镇抚司刚送来的密函。”染墨轻手轻脚地走上前,将一封用火漆严密封口的黑色信函,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,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怕惊扰了殿内的寂静。
长宁公主头也未抬,依旧凝视着案上的舆图,指尖轻轻拂过运河沿岸的几个关键节点,语气平淡无波:“呈上来。”
染墨依言,将密函递到她手中。长宁公主接过,纤细的手指捏着那小巧的火漆印,微微用力,便将其完整取下。她展开信函,目光如炬,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,清冷的眼眸中,时而闪过一丝了然,时而掠过一抹冰冷的厉色。
这封密函,正是北镇抚司根据她的指令,暗中调查所得的结果。函中详细记录了都察院御史刘文炳与其妹夫,淮安府清江浦钞关大使赵干之间的数十封密信往来,以及高达三千两白银的银钱输送记录。
信中内容,字字诛心。原来,陈景然推行的漕关新稽核法则,严格规范了漕运税收,堵塞了诸多漏洞,这便断了赵干等一批沿河钞关官吏借职务之便、盘剥商旅、中饱私囊的财路。赵干怀恨在心,遂重金贿赂身为都察院御史的大舅哥刘文炳,并联合了其他几个因新政而利益受损的地方钞关吏员,四处搜集所谓“证据”,最终由刘文炳出面,以“风闻奏事”为名,对陈景然发起了那场致命的弹劾。就连那在公堂上作伪证的工部小吏赵三、钱五,亦是赵干通过其在京的远房亲戚,以每人五十两白银的价格买通的。
“果然是他们。”长宁公主看完密函,将其轻轻放在案上,指尖在“赵干”、“刘文炳”的名字上缓缓点过,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,却又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,“为了一己之私,竟敢构陷忠良,置朝廷法度于不顾,甚至妄图将本宫也牵扯进这污秽泥潭之中,真是胆大包天,罪不容诛。”
她并未如寻常女子般愤怒地拍案而起,也没有立刻拿着这份铁证去找父皇哭诉委屈。那样做,固然能一时解气,却未必能达到最佳效果,反而可能落人口实,显得她过于热衷介入朝堂纷争,有**份。
长宁公主的行事方式,向来是谋定而后动,精准而致命。
她沉吟片刻,对染墨吩咐道:“染墨,你即刻通过影线,将这份密函中关于赵干贪污受贿、与刘文炳勾结的核心内容隐去北镇抚司的调查痕迹,以‘匿名’的形式,送到刑部侍郎周怀安的私宅书房。信件的措辞要恳切,要像是来自钞关内一个忍无可忍、决心揭露贪腐的正直小吏之手,切忌露出任何破绽。”
“是,殿下。”染墨躬身应道,心中对公主的缜密心思佩服不已。周怀安素有“铁面判官”之称,为人正直不阿,最是痛恨贪腐之事,将证据送到他手中,必然会得到处理。
长宁公主微微颔首,又道:“第二,你去安排一下,让我们安插在都察院的眼线,在明日的堂审上,当那两个作伪证的小吏赵三、钱五心神不定之际,‘无意间’向主审官透露,说赵三近日突然出手阔绰,不仅给家中添了良田,还买了两个丫鬟。此消息不必刻意,点到即止,让主审官自己去查,效果反而更好。”
“奴婢明白。”染墨应道,她清楚,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,很可能成为压垮那两个贪生怕死之徒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这两步棋,如同两记无形的重拳,精准地打在了整个案件的关键节点上。一方面,刑部侍郎周怀安拿到“匿名举报”后,定会顺藤摸瓜,很快查实赵干的贪腐行径以及他与刘文炳的深层勾结;另一方面,公堂之上,一旦主审官得知作伪证者家境异常,必然会对其证词产生怀疑,进而穷追猛打,迫使他们吐露实情。
整个过程中,长宁公主始终置身事外,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。她没有为陈景然说过一句求情的话,也没有对调查过程进行任何形式的干预。她只是冷静地提供了最关键的信息,并巧妙地引导了事件的走向,让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司法公正的自然结果,水到渠成。这份举重若轻的政治手腕,不仅成功保全了陈景然,维护了新政的推行,还顺带铲除了赵干、刘文炳这几个蛀虫,更重要的是,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沾惹上任何是非,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,不留一丝痕迹。其智慧之深邃,对权力运用之娴熟,已远超旁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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