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濂的离世,如同一盆骤降的冰水,狠狠浇在北伐的熊熊烈火之上。朝堂本就暗流涌动,经此一事,更是波诡云谲。东宫上下被悲痛与压力笼罩,太子朱标忧思过度,皇长孙朱雄英被迫扛起更多政务,而长宁公主一边协助兄长处理朝堂琐事,一边加紧暗中调查詹徽一党与宋濂的死因,可线索寥寥,让她满心焦灼。
午后,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殿内,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长宁正逐字翻阅各地递来的滁州水患后续奏报,指尖划过纸面,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到一丝不寻常的痕迹。可所有官方文书都将水患定性为意外天灾,字句间严丝合缝,找不到半点破绽。
就在她眉头微蹙、陷入沉思时,殿外传来内侍轻细的通报声:“启禀公主殿下,曹国公李景隆求见。”
长宁握着奏报的手一顿,微微怔住。李景隆?自上次李谦之事后,这位曹国公便收敛了往日的张扬,虽未明确站队东宫,却也不再与詹徽等人过分亲近,如今怎么会突然来找自己?他此时前来,究竟所为何事?
“请他进来。”长宁迅速收敛心神,掩去眼底的疑惑,恢复了往日平静无波的神情,声音清冷如常。
很快,李景隆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。他今日未着象征身份的朝服,只穿了一身墨色常服,衣料虽精致,却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减。往日眉宇间那股刻意摆出的骄矜之气淡了许多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,似有心事重重。
李景隆快步上前,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,语气竟是罕见的恭谨:“臣李景隆,参见公主殿下。殿下万安。”
“曹国公不必多礼,赐座。”长宁抬手示意一旁的锦凳,语气疏离而客气,没有多余的寒暄,直接切入正题,“不知国公今日亲自前来,有何要事相商?”
然而,李景隆并未依言就坐。他微微抬头,目光扫过殿内,见只有长宁与贴身侍女云溪在场,才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物件——那物件用油布层层包裹得严严实实,边角处还能看到油布的褶皱,显然是被妥善保管了许久。
他上前两步,将油布包轻轻放在长宁面前的案几上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,带着一种异样的谨慎。
“殿下,”李景隆开口时,声音刻意压得很低,目光没有直视长宁,而是落在案几上的油布包上,仿佛那物件能给他带来些许勇气,“臣近日整理府中旧物,无意中翻到了此物。思来想去,觉得……或许对殿下有用,便冒昧送来了。”
长宁的目光落在油布包上,眸光微沉,并未立刻伸手去碰,只是淡淡问道:“这是何物?国公不妨直言。”
“是……一份旧舆图。”李景隆的声音更低了,几乎如同耳语,却足够让长宁听清每一个字,“是家父早年征战漠北时,亲手绘制的斡难河流域详图。图上不仅标注了山川地形,还记了一些……官制舆图上未曾记载的小道、水源,还有几处可能的隐蔽营地。论精细程度,比军中现在所用的舆图还要胜上几分。”
说到这里,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,生怕自己表述不清:“如今北伐在即,傅友德将军虽沙场经验丰富,可漠北地形复杂,此图……或许能帮将士们少走些弯路,减少奔波之苦,更快寻到北元贼酋的巢穴。”
长宁心中猛地一动。李文忠乃是开国名将,征战漠北多年,他亲手绘制的舆图,其价值不言而喻,若是传到军中,绝对是让众将争抢的宝物。可李景隆为何要将如此珍贵的东西献给自己?而且偏偏选在宋濂刚死、北伐前景愈发微妙的时机?
她抬眼看向李景隆,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:“曹国公,此图珍贵异常,按常理,你应直接呈送兵部,或是转交傅将军,如此才能尽快派上用场。如今将它献给本宫,怕是于理不合吧?”
听到这话,李景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,随即又染上几分苦涩。他沉默了片刻,双手在身侧悄悄攥紧,终于抬起头,飞快地看了长宁一眼——那眼神复杂得让长宁一时难以解读,有愧疚,有挣扎,还有一丝藏在眼底深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。
“兵部……詹徽等人把持着,臣若将图送去,怕是会被束之高阁,甚至……落入不该得的人手中。”李景隆含糊地提了两个字,语气中带着对詹徽一党的不满,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,语速变得急促而真诚,“殿下,臣知道,以往臣行事荒唐,年少轻狂,多有得罪殿下之处,心中一直存有愧疚。今日送来此图,并非为求殿下原谅,更不是想以此换取什么好处。臣只是……只是觉得,此物或许能帮上东宫,帮上北伐大业,或许能……让殿下少些忧烦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喉结滚动了两下,声音忽然变得很轻,带着一种几乎是破釜沉舟的坦诚:“臣别无他求,只盼……殿下能一切安好,能……长乐未央。”
“长乐未央”四个字出口,李景隆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,猛地低下头,不敢再看长宁的反应,匆匆拱手:“臣已将图送到,不敢过多打扰殿下,臣告退!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