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楼雅间的窗户微微开着一线,足以让楼下震天的欢呼与喧嚣隐约传入,却又巧妙地隔绝了外界的视线。与外面的热烈相比,室内显得格外安静,只有炉子上煮着的茶水发出轻微的咕嘟声。
长宁公主只看一眼楼下那场属于她兄长的盛大凯旋,便背对着窗户,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,目光落在对面那位刚刚在不久前科举中脱颖而出、以二甲头名传胪身份引得朝野瞩目的新科进士——王彬。
王彬年纪不过二十出头,面容清俊,眼神却异常沉稳老练,并无寻常新科进士的意气风发,反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审慎与低调。他穿着寻常的青衫,坐在那里,姿态恭敬却不显谄媚。
“殿下召见,不知有何吩咐?”王彬的声音平和,带着书卷气的清朗。
长宁抬起眼,眸光清冷,并无寒暄之意,开门见山:“王传胪的文章,本宫拜读过了。论漕运利弊,鞭辟入里;言边镇屯田,切中时弊。更难得的是,文中竟能窥见几分……钱粮流转、货殖生息之道,于经世济国而言,实乃难得之才。”
王彬微微躬身:“殿下过誉。学生只是纸上谈兵,妄议国政,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。”
“纸上谈兵?”长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似笑非笑,“若真是纸上谈兵,王传胪又何必在放榜前夕,特意将那份关于‘盐引折色与边镇虚报’的札子,会送到东宫女官的手中?”
王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,随即恢复自然,但看向长宁的目光却更深了几分:“原来……殿下早已知晓。学生冒昧,只是觉得……此类细微之处,或能于太子殿下有所助益,未曾想竟能入殿下青眼。”
“细微之处,往往能决堤千里。”长宁的声音压低了些,楼下的欢呼声成了他们对话最好的掩护,“皇兄此番大胜,固然可喜。然,军功赏赐、抚恤伤亡、乃至后续可能的北伐,皆需海量钱粮支撑。国库……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丰盈。而有些人,正是靠着在军需、漕运、盐铁上动手脚,才养肥了自己,也蛀空了我大明的根基。”
她的话语意有所指,虽未明言,但指向的无疑是刚刚被清洗的吕氏、汝南侯旧部以及可能还未被挖出的、更深层的利益网。
王彬眼中精光一闪,他立刻明白了长宁公主召见他的真正目的。这位公主殿下,眼光之毒辣,心思之缜密,远超他的想象。她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军事胜利,更是胜利背后庞大的财政消耗和可能存在的贪腐黑洞。她需要一把快刀,去割开那些光鲜亮丽下的脓疮,而自己这个看似毫无根基、却又敏锐察觉到一些财政漏洞的新科进士,恰好进入了她的视野。
“殿下的意思是……”王彬谨慎地试探。
“科举入仕,按例当入翰林院观政。”长宁语气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,“但本宫觉得,王传胪之才,埋首故纸堆未免可惜。户部十三清吏司,或都转运盐使司,或许更能施展你的抱负。”
王彬心中剧震。翰林院是清贵之选,是通往内阁的捷径。而户部或盐运司,虽实权在握,却也是泥潭深陷、关系盘根错节的是非之地!公主此言,是要将他直接推向财政前线,去当那把捅马蜂窝的刀!
风险极大,但……机遇也同样巨大!若能做成,便是简在帝心,更是投靠了如日中天的太子一系。
见王彬沉默,长宁并不催促,只是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茶:“自然,前路艰险,荆棘遍布。王传胪若愿潜心学问,本宫亦可助你留在翰林,博一个清贵前程。”
这是选择。是选择安稳清贵,还是选择险中求取更大的权力和实现抱负的机会?
王彬深吸一口气,眼中闪过决断。他起身,整理衣袍,对着长宁深深一揖:“学生寒窗十载,非为虚名。若能于国于民有所裨益,纵是刀山火海,学生亦愿往之!但凭殿下差遣!”
他没有问具体要做什么,但表态已然明确。
长宁看着他,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、极浅的笑容:“很好。记住你今日之言。具体如何行事,日后自会有人告知于你。今日之后,你我只当从未见过。”
“学生明白。”王彬再次躬身。
楼下的欢呼声达到了顶点,凯旋的队伍正经过楼下。长宁却已转身,从雅间的另一侧暗门悄然离去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王彬独自留在雅间内,听着窗外震耳欲聋的“万岁”声和“皇太孙千岁”的欢呼,手心却微微出汗。他知道,自己踏入了一场远比科举更为凶险的博弈。而将他引入局中的,竟是那位看似不显山露水的长宁公主。
凯旋的喧嚣渐渐沉淀,应天府重新恢复了日常的秩序,但这秩序之下,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与清明。洪武朝的铁血风暴似乎告一段落,一种新的、充满活力的格局正在悄然形成。
皇太孙朱雄英经此一役,威望如日中天。他不再仅仅是居于东宫学习的储君,而是真正开始深度参与甚至主导军国大事。朱元璋似乎有意放手磨砺,将越来越多的军政要务交由他处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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