辰时刚过,聚宝门外的官道上,一列玄色仪仗自北而来,旌旗上“燕”字虽被白布蒙住一角,却难掩其下玄鸟纹的凌厉。仪仗前后,甲士执戈而立,马蹄踏过扬尘的土路,却刻意放轻了步伐,连随行的内侍,都敛声屏气,唯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,在肃穆的空气中格外清晰。这是燕王朱棣的仪仗,自北平府星夜兼程,足足五日五夜,才抵达南京城外。
“王爷,聚宝门到了。”贴身护卫张玉翻身下马,走到马车旁,低声禀报。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,朱棣身着素色常服,面容憔悴,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——五日来,他几乎未曾合眼。先是宫中八百里加急传来“皇后马氏崩逝”的噩耗,让他这位常年镇守北疆的藩王如遭雷击,马皇后待诸皇子素来慈爱,于他更是有养育之恩,悲痛之下,他当即点齐仪仗,日夜兼程赶回京师奔丧。
可此刻,望着城门上悬挂的巨大白幡,以及城门口肃立的、身着孝服的礼部官员,朱棣心中的悲戚更甚,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喉间的哽咽,翻身下马正欲率人入城,城门处的礼部主事却快步上前,躬身行礼,语气带着几分难掩的惶恐:“王爷,臣有礼了。奉旨在此迎候诸位王爷,只是…有一事,需向王爷禀报。”
朱棣见他神色有异,心中咯噔一下,沉声问道:“何事?莫非父皇龙体欠安?”他深知马皇后与朱元璋夫妻情深,皇后猝然离世,朱元璋年事已高,怕是难以承受这般打击。
那主事脸色更白,额上渗出冷汗,颤声道:“陛下…陛下虽哀恸过度,暂无大碍。只是…太子殿下…太子殿下因连日为皇后娘娘守灵,悲痛过度,旧疾复发,已于昨夜…昨夜病危,太医院院正率一众太医诊治,至今仍未脱离险境!”
“你说什么?!”朱棣猛地攥住主事的胳膊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那主事痛得龇牙咧嘴,却不敢挣扎。朱棣脸上的悲戚瞬间被震惊撕裂,双目圆睁,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,“大哥他…他去年冬日常犯的咳疾,不是早已痊愈了吗?怎会突然病危?你可知道谎报太子病情,是何等罪名!”朱棣素来敬畏这位温厚却极具威严的太子兄长,国母新丧已是天崩,若太子再有不测,大明的国本,岂非要动摇?
主事连忙道:“王爷明鉴!此事千真万确,方才宫中内侍还来传旨,命臣务必将此事告知各位入都藩王,绝非臣敢妄言!”
就在这时,又有几列仪仗陆续抵达,分别是楚王朱桢、周王朱橚、齐王朱榑等人的队伍。众藩王听闻太子病危的消息,反应各异,却无一例外带着震惊与恐慌。周王朱橚性子最急,当即跳下马,抓住一个礼部官员便问:“太子大哥病危?何时的事?太医可有说过凶险?”朱桢则相对沉稳,却也面色凝重,低声对身旁的属官道:“速派人入宫,打探太子殿下的具体病情,有任何消息,即刻回报。”
一时间,聚宝门外的气氛愈发沉重,藩王们脸上的悲戚被更深的不安取代。国母崩逝,储君病危,这两件事接连发生,如同一道惊雷,在所有人心中炸响。他们这些藩王,皆是手握兵权、镇守一方的“塞王”,平日里虽遵奉朝廷号令,却也各有势力,如今中枢动荡,谁也说不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“诸位王爷,”主事定了定神,再次躬身道,“宫中已有旨意,命诸位王爷先往指定王府别院歇息,待稍作休整,再另行安排哭临事宜。臣已备好车马,恭请诸位王爷入城。”
朱棣松开手,看着那主事胳膊上清晰的指痕,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沉声道:“引路吧。”他知道,此刻并非慌乱之时,无论太子病情如何,他身为藩王,都需恪守礼制,不能乱了分寸。
众藩王虽心绪不宁,却也只能依旨行事。队伍缓缓入城,街道两旁,百姓皆身着素服,见藩王仪仗经过,纷纷跪地行礼,口中低声啜泣,往日繁华的朱雀大街,此刻只剩一片哀戚。朱棣坐在马车内,掀开车帘,望着街旁低矮的屋檐下悬挂的白灯笼,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想起小时候,马皇后牵着他和太子朱标的手,在这条街上看花灯的场景,那时父皇尚在创业,母后操劳却满脸笑意,如今物是人非,母后驾鹤西去,大哥又病危,这大明的天,似乎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。
半个时辰后,仪仗抵达旧魏国公府别院,这是为朱棣安排的临时住所。魏国公府乃徐达旧宅,徐达长女徐妙云正是朱棣的王妃,此处于他而言,倒也算是熟悉。张玉率护卫在院外驻扎,朱棣则在内侍的引导下步入院内,刚坐下喝了一口热茶,便见贴身内侍进来禀报:“王爷,东宫派人来了,说是皇太孙殿下有话要传。”
朱棣心中一动,“让他进来。”朱棣放下茶盏,整理了一下衣襟,端坐在堂上。
片刻后,一个身着孝服的东宫内侍走进来,躬身行礼道:“见过燕王殿下。奉皇太孙殿下之命,特来告知王爷,陛下因皇后娘娘崩逝,哀恸过度,今日暂不便召见诸位王爷。殿下命奴才转告王爷,好生歇息,明日辰时正,需在奉先殿外依序行大礼,届时,殿下会亲自引导诸位王爷行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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