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境小镇的清晨,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,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潮气和远处早点摊子传来的、带着些许膻味的食物香气。使团包下的客栈后院,早已开始了新一日的忙碌。马匹被牵出马厩喂食草料,车辆重新检查加固,护卫们检查着随身的兵刃,一切井然有序,却又透着一股无形的紧绷。
任念早早便被孙嬷嬷唤起,梳洗过后,换上了一套孙嬷嬷找来的、虽仍是粗布但更合身些的旧衣裳。她坐在客栈后院廊下的小板凳上,小口啃着一个炊饼,大眼睛却不安分地四处打量着。
她知道,今天使团似乎有重要的行程,要去见本地的某个大官。宁远舟和于十三等人一早便聚在一起低声商议,神色比往日更加凝重。就连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如意姨娘,今日也似乎格外不同。
任如意依旧是一身醒目的红衣,但款式更为利落紧致,袖口和裤脚都用同色布带紧紧束起,便于行动。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角落,而是站在院中一株光秃秃的老槐树下,手中反复摩挲着那柄造型奇特、泛着幽冷寒光的“玄铁刺”。她的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,如同即将出鞘的兵刃,一遍遍扫过院中每一个角落,每一个即将随行的人员,仿佛在脑海中预演着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与应对之策。
那股凝而不发的肃杀之气,让整个院落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,连叽叽喳喳的麻雀都远远地避开了这片区域。
任念看着她,心里有些害怕,又有些莫名的担心。她感觉今天的姨娘,像一张拉满了的弓,随时都可能射出致命的一箭。
宁远舟整理好衣袍,走到任如意身边,声音压得极低:“都安排好了,驿站那边我们的人会先行一步布控。只是……那位赵大人是地头蛇,他麾下的那个侍卫统领,叫吴奎的,据说身手不凡,而且……是丹阳王那边举荐过来的人。”
任如意眼皮都未抬一下,只是冷冷地“嗯”了一声,表示知晓。她的目光,如同最精密的尺规,从每一个即将随行的护卫脸上划过,评估着他们的状态,也审视着任何一丝可能的不妥。
任念听不太懂“丹阳王”、“举荐”这些词,但她能听懂“身手不凡”,也能感受到宁远舟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谨慎。她放下啃了一半的炊饼,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,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任如意的身影。
就在这时,使团准备出发了。随行人员开始在院中列队,气氛愈发肃穆。
任如意收起了玄铁刺,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装备,确认无误后,便欲转身朝门外等候的马匹走去。
许是心神过于集中于即将到来的会面,又或是任念所在的位置恰好是个视觉死角,任如意转身时,并未注意到廊柱旁放着的一个半满的、用来饮马的水桶。
她的靴尖,眼看就要绊上那木桶的边缘——
“姨娘小心!”
一个带着惊恐的、稚嫩的童音,突兀地响起,打破了院中近乎凝滞的寂静。
是任念!她几乎是脱口而出,小小的身子甚至因为焦急而往前倾了一下。
任如意的反应快得惊人!在声音响起的瞬间,她硬生生止住了步伐,身体以一个极其细微而流畅的角度侧转,靴底几乎是擦着木桶的边缘稳稳落地。她猛地转头,冰冷的眸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,瞬间锁定了一脸惊慌、小脸煞白的任念。
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,也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,带着惊讶、疑惑,以及几分审视。
宁远舟眉头紧锁,看向任念的眼神充满了探究。
任念被任如意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,仿佛血液都要冻结了。她知道自己可能闯祸了,吓得往后缩了缩,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,却死死忍着不敢哭出来,只是小声嗫嚅道:“…桶…有水…会摔跤…”
任如意盯着她,胸口微微起伏。那一瞬间,她确实因为全神贯注而疏忽了脚下的障碍。这女娃……她的提醒,是巧合吗?还是……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一丝被窥破专注状态的愠怒,眼神更加冰寒刺骨。
“多事。”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,不再看任念,径直走向院门,翻身上马,动作干脆利落,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。
然而,她握着缰绳的手指,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。
宁远舟走到任念面前,蹲下身,目光复杂地看着她:“念念,你怎么知道姨娘会碰到水桶?”
任念低下头,小手紧紧攥着衣角,声音带着哭腔:“…念念…念念看见的…姨娘走路…没看地上……”她无法解释那种模糊的“预感”,只能归结于最直接的观察。
这个解释,听起来合情合理。一个观察仔细的孩子,注意到了大人没留意的细节。
宁远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好了,没事了。念念很细心。”他站起身,对孙嬷嬷使了个眼色,示意她看好任念,然后也快步走向院门。
使团一行人马蹄嘚嘚,很快便消失在了客栈门口的街道拐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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