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盛夏的正午,西藏林芝南迦巴瓦峰观景台上挤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。人群中有上海来的退休教师老陈,带着他刚考上大学的孙子小宇;有北京来的摄影师李默,脖子上挂着三台不同焦段的相机;还有广东来的年轻情侣阿明和阿琳,正举着自拍杆在“羞女峰”前变换姿势。
南迦巴瓦,藏语意为“直刺苍穹的长矛”,海拔七千七百八十二米,终年云雾缭绕,难得一见真容,故得“羞女峰”雅称。当地人说,能看到峰顶的人是有福之人。
那天却反常。
原本缭绕峰顶的旗云——那些被高空强风吹拂、如哈达般飘扬的云带——在正午十二点整突然静止了。不是渐渐消散,而是如同被摁下暂停键的视频画面,每一缕云丝都凝固在湛蓝的天幕上,形成奇异的白色浮雕。
“快看!云不动了!”小宇最先发现异常,指着山峰惊呼。
人群骚动起来,相机快门声如暴雨般响起。李默兴奋得手抖,换了三个镜头连续拍摄,嘴里念叨着:“奇迹,这是气象奇迹!”
老陈却皱起眉头。他读过不少西藏地方志,记得一则古老传说:南迦巴瓦是位被辜负的女神,她的叹息能让时间凝滞。老人摸摸胸口,莫名心悸。
就在此时,阿琳尖叫一声:“我手机黑屏了!”
如同连锁反应,观景台上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失灵。手机屏幕变成雪花,相机显示错误代码,连阿明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都停止了跳动。人群陷入短暂寂静,只剩下风吹经幡的猎猎声。
然后,那声叹息来了。
悠长,低沉,仿佛从地心深处升起,又像是从峰顶飘落。不是风声,不是兽鸣,确确实实是人类叹息的韵律,却带着七千多米海拔的寒意,钻进每个人的耳朵,顺着脊椎往下爬。
“你们……听见了吗?”阿琳抓紧阿明的手臂,指甲陷进他皮肤。
阿明想开玩笑缓解气氛,嘴唇却哆嗦着发不出声。
李默拼命按着相机快门,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,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什么证据。他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,在高原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小宇转向爷爷:“是风吧?”
老陈没回答。他看见观景台边缘站着一个穿藏袍的老人,手持转经筒,面向山峰低声诵经。那是当地向导多吉,六十五岁,在这一带做了四十年向导。
多吉转过身,古铜色的脸上每条皱纹都写满凝重。他用带着口音的汉语说:“女神醒了。”
“什么女神?这是自然现象!”李默反驳,声音却虚浮无力。
多吉缓缓摇头,指向山峰西侧一处隐约可见的岩壁:“我爷爷说,1950年墨脱大地震前,旗云也这样停过。那时他在山上放牛,听见叹息,跑下山三天后,山崩了,七个村子没了。”
“迷信。”李默嘟囔,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多吉所指望去。
正午阳光直射岩壁,某种反光闪烁了一下。多吉眯起眼睛,突然倒吸一口冷气:“看……岩画在流血。”
众人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。约在海拔五千米处的岩壁上,那些千年岩画的线条——据说是古代苯教祭祀所刻——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,在阳光下如血泪般缓缓下淌。
恐惧如冰冷的潮水漫过观景台。
阿琳开始低声啜泣。阿明搂着她,自己的腿也在发软。小宇紧紧抓住爷爷的手,老陈感到孙子掌心全是冷汗。李默还在拍照,尽管相机早已失灵,他只是机械地按着快门,仿佛这个动作能维系他与现实世界的连接。
多吉盘腿坐下,转动经筒,诵经声逐渐高昂。他说起另一个传说:十七世纪时,一支商队为避风雪闯入南迦巴瓦的圣地,取走了祭祀用的金碗。当夜,整支商队连人带马消失无踪,只在雪地上留下一圈凝固的足迹,指向峰顶。
“女神不容亵渎。”多吉闭着眼睛,“她记得每一个闯入者。”
话音未落,观景台上的游客同时感到一阵眩晕。不是高原反应那种轻飘感,而是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颤,仿佛整座山正在苏醒。空气中弥漫起奇异的气味——陈年酥油混合着冰雪的凛冽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。
小宇突然指着天空:“云……云在变色!”
凝固的旗云边缘开始泛出淡金色,如同古画褪色的金边,又像某种古老的警示。峰顶传来岩石摩擦的闷响,隆隆如远方雷鸣。
李默终于停止按快门,瘫坐在地。这个以捕捉奇迹为生的男人,此刻被真正的超自然现象击垮了信仰体系。他喃喃自语:“这不科学……这不科学……”
老陈却渐渐平静下来。他想起自己一生教书育人,总告诉学生世界是可知的、可解的。此刻面对这不可解的神秘,他突然明白了祖父——那位终生研究民间传说的老学者——临终前的话:“有些山是有魂的,有些人也是。”
老人松开孙子的手,向前走了几步,面向山峰双手合十。他不知道该向哪位神只祈祷,只是深深鞠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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