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的夏天,茂名放鸡岛海域蓝得发黑,像是谁把夜空扯下来铺在了海上。李大海浮在波光粼粼的海面,调整着呼吸器的咬嘴,咸涩的海水味钻进鼻孔。他是广州来的潜水教练,四十出头,眉宇间刻着常年海风留下的细纹。身边跟着三个学员,都是城里来的白领,花钱买刺激的主儿。
“李教练,听说这片海域有沉船?”王明扶了扶潜水镜,声音透过面罩显得瓮声瓮气。
“何止沉船,”李大海咧嘴一笑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,“明朝的商船,清朝的炮舰,还有人说下面埋着冼夫人的战船。老渔民说,这海底住着千年的水兵,每到七月半,能听见他们操练的鼓声。”
学员们只当是吓人的玩笑,咯咯笑了几声。李大海却收起了笑容,眼神飘向远处深蓝色的海面。他十六岁开始潜水,在这片海域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,有些事他从未对旁人说起。
四人下潜了。海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,只剩下气泡一串串浮上水面,像是海底在呼吸。
十五米,二十五米,光线逐渐变得吝啬。李大海打着手势,示意学员们跟紧。五彩的珊瑚礁像海底的森林,鱼群如银色的箭矢穿梭其间。一切如常,除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——每次潜到这里,李大海总觉得水温比别处低上几度,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皮肤游走。
三十米深处,一块倾斜的船板半埋在沙里,长满了藤壶和海藻。李大海认得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艘渔船残骸。他正想指给学员们看,忽然,声音来了。
起初像是遥远地方传来的闷雷,透过海水变得低沉而模糊。李大海以为是自己的心跳,或是调节阀出了问题。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有节奏——咚、咚、咚,间隔均匀,像是有人在敲一面巨大的鼓。
他看向学员们,透过面罩,他能看见王明的眼睛睁大了,手指着耳朵方向摇头。其他两人也在做同样的动作。不是幻觉。
鼓声持续着,突然,另一种声音加入了——悠长而苍凉,像是巨大的海螺被吹响,声波在水里传播得格外清晰,震得人胸腔发麻。李大海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乱了节奏,他能听见自己吸气时急促的嘶嘶声。
他打手势示意上浮,但王明突然指向下方,手电筒的光束在幽暗中晃动。李大海顺着光束看去,心脏猛地一缩。
深不见底的黑暗中,隐约有光点在移动。不是鱼群的磷光,而是有规律的,像是排列成行的灯笼,在深海缓缓摇曳。鼓声与号角声正是从那里传来。
李大海的血液都凉了。他想起了外公,那个在放鸡岛打了一辈子鱼的老渔民。外公临死前抓着他的手,眼珠浑浊得像蒙了雾:“大海,莫要潜太深。海底有东西醒着,它们认得水兵的后人...”
他当时只当是老人的胡话。外公姓冼,岛上人都说他们是冼夫人的远亲。李大海从没当真,这年头谁还信这些。
但现在,那鼓声真真切切,像是要钻进骨头里。
一个学员突然开始挣扎,手脚乱挥,气泡从调节阀里狂涌而出。李大海游过去抓住他的手臂,透过面罩看见那张年轻的脸因恐惧而扭曲。他做了个“冷静”的手势,但那学员的眼睛瞪得老大,手指拼命指向下方。
李大海低头一看,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深海中,那些光点正在上升,越来越近。它们根本不是灯笼,而是某种发光的...人影。轮廓模糊,像是穿着古旧的铠甲,手持长矛,在水里列队而行。最前方的人影举着一面鼓,手臂机械地抬起、落下,虽然听不见击鼓声,但李大海能看见那动作与传入耳中的鼓声节奏完全一致。
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灌满了他的潜水服。他想逃,腿却像灌了铅。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——那些水兵的轮廓,为什么那么像外公老照片上的人?那挺直的脊背,那走路的姿态...
鼓声突然急促起来,号角声变得尖锐。水兵队伍加快了速度,直直朝他们游来。李大海终于反应过来,猛拽三个学员往上游。其中一个学员的脚蹼勾住了沉船上的缆绳,拼命挣扎却脱不了身。
深蓝的光影越来越近。李大海看清了最前面那个水兵的脸——没有五官,只有一片模糊的光,却让人觉得它在“看”着他们。
他拔出潜水刀,割断了缆绳。四人拼命上浮,耳压变化带来的剧痛都顾不上。鼓声在身后紧追不舍,那苍凉的号角声仿佛贴着脊背吹响。
十五米,十米,五米...阳光透过海水,越来越亮。他们冲出水面时,呛咳声、惊叫声响成一片。李大海扯掉呼吸器,大口呼吸着咸湿的空气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像要炸开。
回到船上,没人说话。王明瘫在甲板上,眼神空洞。另一个学员一直在发抖,裹着毛巾也不管用。李大海检查了装备,一切正常。水下录音设备里只有水流声和他们急促的呼吸声——没有鼓声,没有号角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