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被饿醒的。准确来说,是被肚子里那只叫嚣的馋虫吵醒的。前爪扒着湿漉漉的岩壁,指甲缝里塞满了青苔,后臀却像被钉死在石缝里,任凭我怎么蹬腿,都只能换来「咔哒」一声石响——那是我肥硕的屁股把石头挤得更紧的证明。「汪呜……」委屈的呜咽刚出口,就被头顶滴落的晨露砸中鼻尖。冰凉的水珠顺着黑褐色的鼻息滚进唇缝,带着点山涧特有的清苦气,痒得我猛地打了个喷嚏。「阿嚏!」这一下用力过猛,整个身子像被无形的手往石缝里按了按,后腰的绒毛都被磨得发烫。我能感觉到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贴在冰凉的岩石上,昨天偷偷从山下农户家叼来的半只山鸡骨头,还卡在牙缝里没剔干净。
三天了。我,青丘柯基一族修了三百年的阿短,愣是把自己卡在青峰山这道鬼石缝里三天了。早知道会被卡在这儿,当初就不该贪嘴追那只肥硕的竹鼠。那家伙跑得比风还快,带着我钻进这片乱石滩,眼看就要追上,脚下突然一空——再睁眼时,就成了现在这副上不去下不来的窘态。尾巴还在石缝外面摇得欢快,蓬松的白色尾尖扫过沾满晨露的草叶,沾了一串晶莹的水珠。这是我身为柯基精的骄傲,蓬松度堪比青丘最会保养的狐狸姐姐,只可惜现在除了招来几只好奇的山雀,毫无用处。
「啾啾。」一只灰扑扑的山雀落在我摇来晃去的尾巴上,用尖喙啄了啄我尾尖的绒毛。我气不打一处来,想扭头吓唬它,却只能转动三分之一的脖颈,眼睁睁看着那小家伙叼走我尾巴上的一根白毛,扑棱棱飞走了。「汪!」气死我了!就在这时,头顶传来一阵极轻的布料摩擦声。不是山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响,是上好的绸缎被风吹动的声音,带着点清冽的草木香,像极了族长珍藏的那匹雪缎。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青峰山是上古神只的清修之地,寻常妖精不敢靠近,难道是……正主来了?三百年前,族里的老花狗曾说过,青峰山住着一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仙君,修为深不可测,脾气却比万年寒冰还冷。当年有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熊精想占山为王,刚踏进青峰山地界,就被一道白光劈成了熊饼,连毛都没剩下。我缩了缩脖子,努力把自己往石缝里塞了塞。虽然我修了三百年,勉强能化出半人形态,但在这种级别的大佬面前,跟只没断奶的小狗崽没什么区别。可那脚步声却停在了我头顶。一双云纹白靴先映入眼帘。靴筒是上好的云锦,靴口绣着银丝暗纹,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,连鞋底都干净得像是刚从云里摘下来的,没沾半点泥尘。再往上看,是月白色的道袍。衣摆宽大,随着山风轻轻晃动,下摆处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星轨图案,北斗七星的位置尤其清晰,像是把整片夜空都缝在了衣料上。袖口挽着半截,露出的手腕线条干净利落,皮肤白得像雪,却在晨光里透着点淡淡的玉色。
最后,我的视线撞进了一双眼睛里。那是双极好看的眼睛,眼型是标准的桃花眼,眼尾微微上挑,却没半点轻浮气。瞳仁是极深的墨色,像淬了冰的古井,深不见底,明明是平视着我,却让我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东西看透了五脏六腑,连昨天藏在舌下的鸡骨头都无所遁形。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,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得微微晃动,眉骨很高,衬得眼窝有些深邃。鼻梁挺直,唇线清晰,唇色是淡淡的粉,偏偏眉心点着一点朱砂痣,像雪地里落了滴心头血,把那张本该清冷出尘的脸,硬生生添了几分烟火气。可这烟火气又被周身的气场压着,像结了万年寒冰的湖面,看着平静,底下却藏着能冻裂山河的寒气。
我这修了三百年的柯基精,在他面前连尾巴尖都不敢翘一下,只能乖乖把刚才还在摇晃的尾巴,紧紧夹在两腿之间。「柯基?」他开口了。声音清冽得像山涧冰泉敲在玉石上,每个字都带着点冰凉的回响,却又不刺耳,反而像含了块薄荷糖,顺着耳朵往心里钻。我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话时,喉结轻轻滚动的样子。「卡在这儿多久了?」
我委屈地呜咽两声,前爪使劲扒拉着岩壁,又往后蹬了蹬腿——看见没?卡得死死的!再不动动,我尾巴上的毛都要被露水打秃了!他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,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那点细微的表情落在他脸上,竟像是万年冰川裂开了条小缝,让我莫名觉得……他好像没那么可怕?「三天了?」他又问,语气听不出情绪。我赶紧点头,脑袋在岩壁上磕出「咚咚」的轻响。可不是嘛!要不是昨天运气好,从路过的山兔嘴里抢了半只山鸡,我现在早饿成柯基干了!他没再说话,只是伸出了手。
那是只很好看的手,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,指尖泛着淡淡的银光,像是有细碎的星辰落在上面。我还没反应过来,就感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托住了我的屁股——不是那种粗鲁的拉扯,而是像被一团柔软的云托着,轻飘飘的,没半点痛感。然后,他轻轻一推。「噗通。」我四脚朝天摔在身后的草地上,肥硕的身子在柔软的草叶上滚了两圈,才终于稳住。蓬松的尾巴扫过沾满露水的草叶,沾了一身晶莹的水珠,活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狗。「咳咳……」我甩了甩脑袋上的草屑,赶紧变回半人形态。两条小短腿努力站得笔直,毛茸茸的耳朵耷拉在头顶,身后的尾巴却不受控制地摇了起来——这是柯基族表达友好的本能,可在这种大佬面前,好像有点不合时宜。我赶紧伸手按住尾巴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些:「多、多谢仙长!小女子是青丘柯基一族的阿短,特来投奔仙长!」沈砚——哦不,我后来才知道他叫沈砚——收回了手,道袍在山风里拂动,竟真的没沾半点尘埃。他垂眸看我,目光在我毛茸茸的耳朵和被手按住、却还在不安分晃动的尾巴上顿了顿,那双眼古井无波的眼睛里,似乎闪过一丝……困惑?「青丘与我素无往来,」他开口,声音依旧清冷,「为何寻我?」「是长老让我来的!」我赶紧从怀里掏出族长塞给我的玉佩。那是块暖白色的羊脂玉,上面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狗,据说是我们柯基族的信物。我踮着脚,努力把玉佩举到他面前。因为腿太短,胳膊也不够长,只能使劲仰着脖子,活像只讨要骨头的小狗:「长老说您三百年前受过我们柯基族的恩惠,如今我族有难,您得收留我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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