湘省的春天像六月的天、孩子的脸,说变就变。
前几日刚透着点回暖的意思,檐下的冰棱子化了水,滴滴答答打在阶前青石板上,渔村人家都脱了厚棉袄,盘算着等雪化了就可以去湖里打鱼了。
可谁承想,倒春寒说来就来,一夜北风卷着铅灰色的云层压下来,气温骤降得能冻裂水缸,天刚蒙蒙亮,细碎的雪沫子就顺着风势打旋儿,带着湘省冬天特有的湿冷,往人骨头缝里钻。
沈知言是被冻醒的,窗外的风声呜呜咽咽,像极了乱世里流民的哭号,他披了件厚棉袄起身,脚刚沾地就打了个寒颤——地上的青砖透着刺骨的凉,连带着空气都像是浸了冰,吸一口能冻得喉咙发紧。
他起床穿好衣服,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,雪沫子立刻趁虚而入,扑在脸上又凉又黏,抬头望去,城南渔村的红砖房全被笼罩在风雪里,崭新的墙面落了层薄雪,像裹了层白纱,远处的湖面早已结了冰,冰层下隐约能看到气泡,敲击声沉闷得让人心里发沉。
“嘶~倒春寒,比三九天还狠。”沈知言喃喃自语。
都说北方冷,可一般人可真顶不住湘省这湿冷的邪乎劲儿,
北方的冷是干冷,裹紧衣服就能挡个七八分,湘省的冷却是钻空子的,湿冷空气粘在衣服上,寒气顺着布料往里渗,冻得人骨头都发麻。
他不敢多耽搁,推门走进了风雪里,检查屋顶的积雪。
雪比他想象的更密,刚迈出两步,头发上就落了一层白,棉袄的领口很快被打湿,凉丝丝地贴着脖颈。
他发现屋顶的积雪还不厚,没多大事,又走到院门边,检查那扇粗木头做的院门,插销插得紧实。
接着又去看鸡舍鸭棚,棚顶的茅草沾了雪,沉甸甸地往下坠,他找来木杆轻轻敲打,雪块簌簌落下,溅起一片细碎的雪雾。
棚里的鸡鸭缩着脖子,冻得咯咯叫,他打开棚门,往食槽里添了满满一盆玉米粒,又换了干净的清水——这水得勤换,不然转眼就会结冰,鸡鸭喝不上水可要遭罪。
“先生,这么早就在忙活呀?”身后传来春桃的声音,她裹着件打了补丁的厚棉袄,手里拎着一捆松枝,脸颊冻得通红,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雪里。
“我看灶房的柴有点潮,想着去柴房翻点干松枝,没想到您比我还早。”
沈知言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雪:“今年的倒春寒来得急,不把这些拾掇好,夜里漏风冻得慌。
你手里的松枝正好,湿柴难燃,用这个引火最快。”
两人一起往灶房走,风雪打在脸上生疼。春桃边走边说:“前几日我还跟夏荷说,今年春天怕是暖得早,打算把腊肉取下来晒晒太阳,没想到突然就下这么大的雪。”
“湘省的冬天就这样,乍暖还寒最是常见。”沈知言笑了笑,在湘省生活的人知道,倒春寒几乎是每年必来的“小插曲”,
“年前我就多囤了些干柴,把门窗缝都糊了,就是怕这个。
你去生火,我再去把廊下的火塘拾掇出来,今日怕是要封门,咱们就在廊下烤火。”
灶房里,夏荷已经在忙活了。她正踮着脚,把房梁上挂着的腊肉往下挪了挪,那些腊肉是年前沈知言带着她们一起腌的,用的是湖南本地的土猪五花肉,抹上盐,在缸里腌了半个月,再用谷壳或者是松叶的烟熏烤,如今已经熏得油光锃亮,散着浓郁的肉香。
见沈知言和春桃进来,夏荷回过头:“先生,春桃姐,你们来得正好,我正想把腊肉全都挂屋梁上。”
“先别管腊肉了,”沈知言说道,“先把火生起来,让地灶暖起来,屋里才不冷。春桃你用松枝引火,夏荷你去把库房里的红薯拿几个出来,等会儿烤在火边,又甜又暖。”
春桃应了一声,蹲在灶台前,把松枝掰成小段,塞进灶膛里。
然后找出一张废报纸,洋火一划,火星“嗤”地一声把报纸点燃,火引舔舐着干燥的松枝,很快就“噼啪”作响,橘红色的火焰窜了起来,映得春桃的脸颊越发红亮。
她又添了几块干柴,火苗舔着锅底,渐渐有了暖意,驱散了灶房里的湿冷。
夏荷抱着一摞红薯走进来,这些红薯是年前从地里挖的,个头饱满,表皮带着泥土的清香。
她把红薯放在灶边的炭火旁,又去清洗铁皮水壶,壶身擦得锃亮,反射着火光。“先生,秋菊呢?刚才还看见她在院子里玩雪,这会儿怎么不见了?”
“许是去拿她的芝麻豆子粉了。”沈知言笑着说,“昨日我还听见她念叨,说等下雪了,要煮芝麻豆子茶给我们喝。”
话音刚落,就见秋菊抱着一个陶土罐子跑了进来,小脸蛋憋得通红,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,显然是跑急了。
“先生,夏荷姐,春桃姐!我把粉舂好了!”她把罐子放在桌上,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,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——金黄的黄豆粉混合着芝麻的焦香,还有少许细盐和陈皮碎,光是闻着就让人浑身发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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