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深,沈家小院的甲鱼香气渐渐淡去,月光洒在青石板上,映出一片清辉。沈知言躺在院中的竹椅上,听着三姐妹在屋内收拾碗筷的细碎声响,还有墙角大缸里甲鱼偶尔划动水流的微弱动静,心中满是安稳。
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了约莫半月,洪水退去后的渔村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。
原本疏散到安置点的受灾群众,陆陆续续背着行囊返回,破败的房屋下,人们搭起临时的棚子,清淤、修屋、补网,家家户户都忙着重建家园。
田埂上,嫩绿的秧苗被重新栽下,沅江湖面上,久违的渔船又开始往来穿梭,撒下渔网,期待着灾后的第一波丰收。
沈知言依旧过着低调的日子,每日要么跟着村民一起修整渔村的房子,要么带着三姐妹去河边打理那口藏着甲鱼的大缸。
他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家底,平日里饭菜也只是粗茶淡饭,大米饭红薯饭就着咸菜、青菜、腊肉、腊鱼,偶尔才会杀一只甲鱼,给三姐妹补补身子。
这天晚饭后,沈知言正在院子里劈柴,斧头落下的“咚咚”声与院外的喧闹声撞在一起。
村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锣声,紧接着是村干部王大叔扯着嗓子喊的声音,穿透了村庄的烟火气:“乡亲们!晚上晒谷场放电影喽!政府派来的放映队,还有建设渔村的重要通知,家家户户都来看看啊!”
敲锣声和喊话声一遍遍重复,很快传遍了整个渔村。秋菊最先扔下手里的针线跑出来,小脸上满是好奇:“先生,电影是什么呀?是不是跟画儿一样?”她长这么大,只听镇上回来的人说过“会动的影子”,却从未亲眼见过。
春桃和夏荷也跟着出来,顺着村口的方向望去,能看到不少村民正朝着村中心的晒谷场涌去,还有人扛着板凳、拎着草席,脚步匆匆却难掩兴奋。
“我听我娘说过,电影是洋玩意儿,能看到好多人在布上动,还能听到声音呢!”春桃眼睛一亮,语气里满是期待。
夏荷相对沉稳,却也难掩好奇:“政府这时候放电影,肯定是有大事要说,咱们去看看也好,免得错过了重要消息。”
沈知言放下斧头,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,沉吟片刻:“走,去看看。”
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,1950年的电影多是无声片,全靠放映员现场解说,这可是全国文化意识形态引导重要的手段,政府选在灾后重建的关键节点放电影,估计是给村民们普及政策,也可能为渔村建设做动员。
还没到傍晚,晒谷场就已经热闹得像赶庙会。两根粗壮的毛竹被村民们合力扎进地里,牢牢固定住,白色的银幕用粗麻绳绷紧,像一块巨大的画布迎着晚风微微晃动,边角处被风吹得轻轻扬起,又落下。
放映队的工作人员正忙着调试设备,黑色的放映机沉甸甸地架在一张八仙桌上,机身泛着金属的冷光,旁边的发电机“哒哒哒”地转着,发出的声响引得一群半大孩子围着打转,伸着小手去抓光束里飞舞的尘埃,还有孩子好奇地想去摸放映机,被工作人员笑着拦住。
村民们更是全家出动,扛着长条凳、拎着小马扎的,抱着铺在地上的草席、垫着的旧棉絮的,络绎不绝地往晒谷场赶。
前排的好位置早早被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叽叽喳喳的孩子占据,老人们坐在板凳上,一边扇着蒲扇,一边闲聊着家常;孩子们则围在一起追逐打闹,手里挥舞着刚折的柳枝,时不时跑到银幕前晃悠,想看看自己的影子能不能映上去,被家长们喊回来后,又忍不住探头探脑。
中间区域是携家带口的妇人,她们大多挎着菜篮子,里面装着炒黄豆、煮花生,手里还不停纳着鞋底,针线穿梭间,偶尔抬头看看忙碌的工作人员,眼神里满是期待。
后排的青壮年要么站在凳子上踮脚张望,要么干脆爬到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上,树干上扒着好几个身影,远远望去像一群猴子;连场边的草垛上都坐满了人,有的甚至带着煤油灯,准备熬夜看完电影。
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生活气息,爆米花的甜香从晒谷场一角传来,那是城区赶来的小贩推着爆米花机,“嘭”的一声巨响,白花花的爆米花喷出来,引得孩子们蜂拥而上;还有村民自家炒的黄豆、瓜子的咸香,妇人身上淡淡的雪花膏味,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河水的湿气,在晚风里交织弥漫,格外热闹。
邻村的人也闻讯赶来,沿着田埂小路络绎不绝,有的扛着自行车,车后座上带着老人孩子,有的则是几户人家结伴而行,说说笑笑地往晒谷场赶。
“听说渔村要建学校和卷烟厂,咱们也来听听消息!”
“主要是想看看电影,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!”路上的议论声不绝于耳,都透着对电影的好奇和对未来的憧憬。
沈知言带着三姐妹找了个靠近晒谷场边缘的角落位置坐下,这里既能看清银幕,又不会太过引人注目。
秋菊扒着板凳边缘,眼睛死死盯着那台黑色的放映机,小手攥着沈知言的衣角,不停追问:“先生,那铁盒子真能变出会动的人吗?是不是跟戏台上的一样?”
春桃则把目光投向银幕旁张贴的渔村建设规划图,图上用红笔勾勒出宽敞的街道、整齐的学校、高大的厂房,还有热闹的菜市场,她看得入了神,轻声感慨:“要是咱们渔村真能建成这样,就太好了。”
夏荷则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,时不时提醒秋菊“别太大声”,又悄悄对沈知言说道:“先生,人这么多,咱们可得小心些,别让人注意到咱们家的情况。”她始终记着沈知言的叮嘱,灾后人心复杂,低调才能安稳。
沈知言点了点头,低声回应:“放心,咱们坐在这里不显眼,看完就早点回去。”
他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,看到村民们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笑容,经历了洪水的磨难,这样的热闹场景格外难得,也让他更坚定了守住秘密、安稳度日的想法。
天色渐渐擦黑,夕阳的余晖褪去,天空泛起淡淡的墨蓝。晒谷场周围的汽油灯被一一点亮,昏黄的光晕将场地照得一片通明,喧闹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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