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薪休假的第一天,林默在钟表铺的门槛上坐了整整一上午。阳光爬过柜台,在爷爷的铁皮盒上投下光斑,里面的齿轮轻轻震动,像是在催促他做点什么。他摸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,听筒里传来海浪声——父亲在海南开了家小渔具店,说“海边的钟走得准,心里不慌”。
“爷爷的齿轮补全了。”林默说。
“嗯,知道了。”父亲的声音顿了顿,“那盒绿豆糕,是你周奶奶托我寄的吧?她总说你小时候爱吃。”
林默愣住了。他从没告诉父亲周秀兰的事。
挂了电话,风铃“叮铃”作响。这次进来的是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,手里捧着个老式挂钟,钟面嵌着块玻璃,里面的齿轮组暴露在外,转动时泛着银光。“陈师傅,能给这钟加个刻度吗?”男人推了推眼镜,“我爸临终前说,这钟缺个‘家’的刻度,走不圆。”
挂钟的底座刻着“红星钟厂”的字样,是1973年的款。林默拆开钟背,发现最里面的齿轮上刻着“3.”,正是圆周率的前六位。“您父亲是?”
“李建国,以前是钟厂的车床工。”男人眼里泛起红,“他总说1973年那场火,他没敢冲进厂房,看着老陈师傅(你爷爷)抱着齿轮箱跑出来,愧疚了一辈子。”
林默的心轻轻一颤。原来爷爷抢齿轮那天,还有别人在场。
他拿出工具,在钟面的3点14分位置,用錾子刻了个小小的“家”字。刻到最后一笔时,挂钟突然“嗡”地一声,所有齿轮同时加速转动,发出的声响竟和落地钟的频率完全一致,像是在合唱。
“就是这个声儿!”男人激动地拍手,“我爸说过,钟要是认主了,就会跟家里的老钟‘说话’。”
送走男人后,林默找出那本厂志,翻到1973年的职工名单,李建国的名字赫然在列,旁边标注着“车床组,负责齿轮刻度”。名单最后一页贴着张合影,三十多个工人站在钟厂门口,爷爷站在中间,怀里抱着个齿轮箱,旁边的年轻人正是李建国,手里举着个没刻完的齿轮。
“原来你们都认识。”林默喃喃自语,指尖划过照片上每个人的脸。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对齿轮的敬畏,像在守护什么珍宝。
下午来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,举着个塑料闹钟,钟面印着卡通图案,指针却用细铁丝缠着,卡在3点14分。“妈妈说这是太爷爷做的,”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,“太爷爷说钟不走了,就来找陈爷爷的铺子。”
闹钟的背面贴着张褪色的标签:“王记修表摊”。林默想起王强的保温杯,想起他手腕上的淤青——原来王强的爷爷也是钟厂的人。
他拆开塑料壳,里面的齿轮是塑料的,却被人用小刀刻了圈细痕,像缩小的年轮。最中间的齿轮上,歪歪扭扭写着“23”,和爷爷齿轮上的数字一模一样。
“这是太爷爷刻的。”小女孩从兜里掏出颗糖,放在柜台上,“妈妈说太爷爷总念叨‘23是圆满数’。”
林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。他拿出铁皮盒里的齿轮,和闹钟里的塑料齿轮放在一起,数字“23”正好对齐。原来补全圆周率的不是爷爷一个人,是当年钟厂的所有人,他们用各自的方式,在齿轮上刻下同一个念想。
傍晚收摊时,林默把所有修过的钟摆在门口,从老式座钟到塑料闹钟,十几只钟的指针都指向3点14分,钟摆晃动的节奏完美同步,“滴答”声在巷子里回荡,像无数个心脏在同频跳动。
他抬头看向天空,晚霞把云层染成了金红色,像块巨大的钟面。远处的疗养院方向,隐约有青烟升起,是周秀兰在烧艾草吧,那股草木香顺着风飘过来,和钟表铺的机油味混在一起,竟格外好闻。
“咔哒。”
落地钟的钟摆突然停了,指针稳稳地落在3点14分,不再转动。林默却笑了,他知道,这次不是卡住了,是齿轮们终于达成了共识——它们不需要永动,只需要在每个3点14分,准时想起那些守护过它们的人。
他锁好门,把铁皮盒揣进怀里。明天王强会来取他的保温杯,周奶奶的绿豆糕该送巷口茶馆了,还有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,得教她怎么给闹钟上弦。
巷子里的路灯亮了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影子里似乎有很多人,都在朝着钟表铺的方向走,手里都捧着各式各样的钟。
林默加快了脚步,他得赶紧回家,给父亲回个电话,告诉他:“爷爷的齿轮们,聚齐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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