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殿质询的惊涛骇浪,如同淬火的冰水,虽刺骨寒心,却也使得沈清弦这块璞玉,褪去了最后一丝犹疑与青涩,显露出内里坚韧冰冷的本质。皇帝那句“朕便看你二十日之结果”,既是悬顶之剑,也是无声的默许。她明白,在冬衣交付、北境反馈抵达之前,她这把“刀”,尚有使用的价值。
返回尚衣局的路上,所遇宫人内侍,目光已与往日截然不同。少了几分窥探与轻慢,多了几分敬畏与疏离。那场直面天子、舌战群臣的风波,早已传遍宫闱。
如今谁人不知,这位年轻的云掌印,不仅手段凌厉,背后更有长公主力挺,甚至能在御前全身而退,绝非可随意拿捏的弱质女流。
踏进尚衣局大门,那股因朝堂风波而起的浮躁与观望之气,已然消散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寂静与高效的忙碌。
沈清弦昨日当庭杖责革职、今日又金殿凯旋的消息,比任何训话都更具威慑力。无人再敢怠慢,也无人再敢轻易试探。权力的藤蔓,在她周身悄然生长、缠绕,初步形成了无形的领域。
她并未沉浸于此。时间紧迫,距军令状期满仅剩八日。她立刻投入更为繁重细致的督工之中。得益于前期雷厉风行的整顿和“流水作业法”的深入推行,生产效率已趋于稳定。但她要求更严,不仅注重数量,更狠抓细节。
她亲自抽查每一批成品的针脚密度、絮棉均匀度、接缝牢固程度,甚至命人模拟北境风寒天气,测试样衣的防风保暖性能。任何细微瑕疵,都要求返工重做,相关工匠及管事连带受罚。高压之下,质量臻于完美。
同时,她开始着手梳理尚衣局内部盘根错节的人事与账目。借着“整饬局务、以备核查”的名头,她命春桃和几名新提拔的、背景相对干净的吏员,秘密整理近年所有采购契约、物料入库记录、工匠薪俸发放明细。表面是为应对可能到来的复查,实则是要摸清家底,揪出更多隐藏的蛀虫,尤其是与工部侍郎王守仁可能存在的利益勾连。她深知,王守仁在金殿受挫,绝不会善罢甘休,下一次攻击,必定更为凶猛,她必须掌握更多主动权。
这日傍晚,她正在值房内核对一批羊毛衬里的验收单,翠珠悄声入内,递上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。信笺质地普通,字迹却是熟悉的瘦劲风格,来自“墨韵斋”。
“王守仁近日频繁接触都察院御史及户部郎官,似在酝酿新一轮弹劾,矛头或指向永昌侯府往年旧账及尚衣局新法‘耗资巨万、劳民伤财’。北境有密报,北狄王庭似有异动,大战在即。冬衣需加速,箭矢甲胄事宜,可早做筹划。”
信很短,信息量却极大。沈清弦心下一凛。王守仁果然贼心不死,且将战火引向了她的家族和整个改革措施,这比单纯攻击她个人更为阴毒。而北境大战将起的预警,更让时间紧迫感倍增。箭矢甲胄?这已超出了尚衣局的职责范围,但萧执特意提及,暗示着什么?是考验?还是下一步的布局?
她将密信凑近烛火,看着它化为灰烬。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中,心思电转。不能坐以待毙,必须主动出击,至少,要化解王守仁对侯府的威胁。
父亲沈巍为官虽不算顶尖能臣,但素来谨慎,尤其在银钱上并无太大把柄,王守仁所谓“旧账”,多半是牵强附会或伪造构陷。但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
她沉吟片刻,铺开信纸,给父亲沈巍写了一封家书。信中并未提及朝堂风波,只以女儿身份关切父亲身体,并隐约提醒近日天气多变,望父亲保重,处理公务尤需谨慎,往来文书账目务必清晰,以免小人借机生事。她相信,以父亲的官场经验,必能领会其中深意,提前自查自省,堵塞漏洞。
至于尚衣局“耗资”之说,她自有应对。所有采购皆有章可循,价格透明,相较于旧制因贪墨和效率低下造成的隐性浪费,新法实则更为节省。她已命人将新旧成本对比数据整理成册,随时备查。
处理完这些,她的思绪回到了最紧迫的北境需求上。箭矢甲胄……她虽不直接负责,但尚衣局库房中存有大量皮革、金属扣饰等物,或许可以……她唤来那名精通工艺的年轻工匠,询问道:“若以现有库存牛皮、辅以铁片,制作简易护腕、护膝等物,可能办到?工期多长?”
年轻工匠思索片刻,答道:“回掌印,若不计较外观精美,只求实用防护,利用边角料即可制作,工期不长。只是……此非尚衣局份内之事,恐惹非议。”
“非常之时,行非常之事。”沈清弦断然道,“你先带几个可靠人手,秘密试制一批样品给我看。记住,暂不外传。”
她要未雨绸缪,即便不能大规模生产,至少掌握技术,以备不时之需。
八日时间,在紧张忙碌中飞逝。最后一批冬衣终于赶制完成,共计一万五千三百件,超额完成任务。沈清弦亲自监督装车,每一辆车都登记在册,盖上尚衣局火漆印信,由一队精锐禁军押送,火速运往北境。望着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,她并未感到轻松,反而更加沉重。这些冬衣,承载着太多人的期望与身家性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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