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印后的第七夜,月凉如水,静室之内,顾长生端坐蒲团,灵台空明,试图以入定来压制那股源自剑心深处的不安。
然而,神识方一沉入识海,耳畔忽地掠过一声清铃——短促、冰冷,像是谁在荒庙檐角轻拨铜铃。
下一瞬间,鼻尖涌入一股甜腥香气,似龙涎混着铁锈;脚下蒲团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如镜的黄金地砖,寒意透过足心直冲脑髓。
他还未来得及收敛神识,视野已然翻转——归墟血台赫然在目,只是今夜不再染血,唯余辉煌诡艳,如一场永不落幕的婚礼殿堂。
他发现自己正站在血台之上——可脚下不再是浸透怨煞的黑土,而是铺展着光可鉴人的黄金地砖,每一道接缝都镶嵌着暗金符文,在幽光中缓缓流转,仿佛活物呼吸,触之生寒。
穹顶高远,星辰逆旋,银河流转间竟发出低微的嗡鸣,如同天外琴弦被无形之手拨动,音波如细针般刺入耳膜;四壁垂落层层红纱,轻若无物,随风微漾,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气,甜腻中隐含腐朽气息,撩拨人心最深处的记忆,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灼热的蜜糖。
血台已化作一座巍峨王座,通体由赤玉雕成,其上缠绕着无数细小的锁链虚影,似曾禁锢过什么,如今却空荡无声,只在寂静中传来金属冷颤般的微响。
而王座之上,端坐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、又让他杀意沸腾的女人——夜琉璃。
她未着魔尊的玄黑帝袍,反而身披一袭世间最艳烈的大红嫁衣,织金飞凤纹路在微光下熠熠生辉,裙摆拖曳于地,宛如熔化的赤铜流淌,触地时竟泛起细微的灼热涟漪,烫得空气扭曲。
凤冠霞帔,珠翠摇曳,每一颗宝石都映着她冷艳绝伦的脸庞,折射出七彩幻光,晃得人眼晕。
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,仿佛月下薄瓷,唇色却深如凝血,一双眸子半阖着,像是梦游之人,却又精准地锁定了他。
“长生。”
她开口了,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笑意,像从极远处传来,又似贴耳呢喃,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铃音回响,仿佛婚礼时悬挂檐角的风铃,在无人吹拂的夜里悄然轻颤。
话音落下时,顾长生的心口忽然一紧,仿佛有根看不见的丝线被轻轻扯动,带来一阵钝痛。
她自黄金王座上起身,赤着玉足,一步步踏着虚空向他走来。
脚掌落下之处,空气泛起涟漪,竟凝出一朵朵殷红莲花,花瓣洁白如初,唯花心一点猩红蔓延,落地即燃,焦黑边缘卷曲如枯纸,升腾起一缕缕带着血腥味的青烟。
那灼热的触感掠过他的皮肤——那是她步步生莲,也是步步焚心。
裙摆翻卷如焰,拂过他的手臂时,竟带起一阵刺痛,仿佛真有火焰舔舐神经,留下火辣辣的灼痕。
他下意识想退,却发现双脚如同被无形的巨力钉死在原地,动弹不得;寒气自足底蔓延而上,肌肉僵硬如铁铸。
他想去握腰间的长剑,那柄曾贯穿她心口的剑,可五指却僵硬得像是寒铁,连剑柄都无法触碰——指尖甚至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,仿佛血液倒流。
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近。
那双曾倒映着漫天血海的眸子,此刻却只剩下他的影子,专注而灼热,像是要把他的灵魂烙印进永夜。
就在她靠近的刹那,顾长生恍惚听见极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,极轻,却熟悉得令人心悸——像是某种痛苦被强行吞咽。
“你说过,三年之约,你会亲手为我戴上那枚戒指——现在,我等不及了,亲自来取。”
顾长生心神剧震,杀意与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情愫轰然对撞!
“不!”
一声怒喝在神魂深处炸响,顾长生猛然睁开双眼,瞳孔剧烈收缩——呼吸停滞了一瞬。
黑暗中,他死死盯着屋顶横梁,直到听见窗外蝉鸣,才知自己仍在静室。
冷汗顺着脊背滑下,衣衫黏腻贴肤。
他抬起手,指尖竟微微颤抖。
心口灼热难耐,仿佛真有一枚戒指正在烙进皮肉。
静室依旧是那个静室,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清冷的光斑,斑驳地落在地面与墙角,蝉鸣隐约可闻,衬得夜愈发寂静。
可那梦中的一切,却真实得仿佛刚刚发生——耳边仍残留着风铃余音,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缕甜腥香气,心口更是阵阵发烫,如同被火钳夹住。
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,那里,被封印的剑心血纹正隔着衣衫隐隐发烫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灼痛,提醒着他那道封印之下,究竟锁着怎样恐怖的联系。
就在这时,门外响起轻唤:“师兄?”
吱呀一声,门被推开。
苏小鸾端着一碗清心凝神的汤药,药香微苦,混着甘草与安魂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她看着顾长生苍白的脸色,忧心忡忡地劝道:“师兄,你是不是闭关太久了?心魔滋生,不如出去走走,散散心吧。”
顾长生缓缓摇头,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:“不是闭关太久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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