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张手绘的星图和逻辑拆解图,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,注入了宁晚疲惫的神经。她不再试图一口气吞下那篇艰涩的论文,而是按照江野梳理的脉络,一个模块一个模块地攻克。陌生的伦理学概念被放置在清晰的论证框架里,逐渐显露出内在的逻辑;晦涩的形式化表达,在理解了其在整个推理链条中的作用后,也变得不再那么可怕。
这个过程依旧艰难,但混乱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拆解复杂结构的、近乎手工劳作般的踏实感。当她终于在凌晨时分,合上论文最后一页,虽然不敢说完全掌握,但至少清晰地把握了其核心论点和论证路径时,一种久违的、纯粹的智力上的愉悦感油然而生。
她给江野回了封简短的邮件:“结构图极清晰,通了。谢谢。”
没有提及之前的迷茫与自我怀疑,但他一定懂。
第二天的小组讨论课上,当导师再次深入追问那篇论文中关于“责任归属”的论证弱点时,宁晚没有像之前那样保持沉默。她深吸一口气,依据自己昨晚梳理的理解,结合江野结构图中标出的几个潜在逻辑跳跃点,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。虽然言辞依旧带着初学者的谨慎,但逻辑清晰,切中要害。
导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是毫不掩饰的赞赏:“很好的切入点,宁晚同学。你抓住了作者在归因过程中模糊了‘设计意图’与‘实际影响’的关键问题。”
下课後,同组一位之前几乎没怎么交流过的、本校本专业的同学主动走过来,好奇地问:“你之前是学哲学的吗?那个论证弱点抓得很准。”
宁晚愣了一下,摇摇头:“不是,我本科是经济学。只是……有人帮我梳理了一下思路。”
她没有说是谁,但心里清晰地知道,那道横亘在她与这个陌生领域之间的厚重墙壁,因为远方投来的一束光,已然被凿开了一道缝隙。墙外的风景,正一点点渗透进来。
随着学期深入,宁晚逐渐在B大找到了自己的节奏。她依然会遇到难以逾越的学术壁垒,依然会在深夜感到孤独,但与江野的邮件往来,成了她稳定而高效的精神校准器。他们讨论的问题越来越深入,有时甚至会就某个模型的设定或某个哲学概念的边界,进行几个回合的邮件辩论。他依旧言辞犀利,逻辑缜密,但宁晚不再只是被动接受,她开始能提出自己的质疑,甚至偶尔能指出他某个类比中不够精确的地方。
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。他们仿佛两个在各自隧道中挖掘的人,通过邮件这条纤细却坚韧的丝线,传递着彼此发现的矿石样本,交换着挖掘工具的使用心得,确认着前进的方向。
一个周六的晚上,宁晚在宿舍赶一份关于“算法歧视”的案例分析报告。需要用到一些她不太熟悉的统计检验方法。她查阅了教材和网络资料,总觉得理解得不够透彻,操作起来磕磕绊绊。
她看了看时间,不算太晚。犹豫了一下,她没有选择发邮件,而是打开电脑上的通讯软件,试探性地给江野发了一条消息:
“在忙吗?有个统计方法的问题,可能几句话能说清,方便吗?”
发出去后,她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。他们几乎从未进行过实时在线的交流。
几乎就在下一秒,聊天框顶端显示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”。
然后,他的回复跳了出来:
“不忙。说。”
宁晚的心轻轻落回实处。她将卡住自己的问题,以及查阅资料后依然困惑的地方,尽量清晰地打字描述过去。
他的回复很快,依旧是精准的点拨,指出了她理解偏差的核心,并推荐了一个更直观的入门教程链接。
问题解决,宁晚正准备道谢结束对话,聊天框里却突然弹出了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。
来自江野。
宁晚的心脏猛地一跳,手指悬在鼠标上方,几乎停滞了呼吸。她从未与他视频过。甚至连照片都很少交换。
她深吸一口气,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,尽管明知隔着屏幕他未必能看清这些细节,然后,点击了接听。
画面晃动了一下,稳定下来。屏幕上出现了他的脸。
他似乎是在宿舍,背景是熟悉的书堆和简洁的木质书架。灯光不算明亮,柔和地打在他的脸上,勾勒出清晰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。他穿着简单的深色毛衣,看起来比夏天时清瘦了些,眼神透过屏幕看过来,依旧是那沉静的模样,只是在那片沉静之下,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捕捉的疲惫。
“能听到?”他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,比邮件里的文字多了些真实的质感,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,却莫名地让她耳根发热。
“能。”宁晚应道,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,她清了清嗓子。
然后,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特的静默。
不是尴尬,也不是无话可说。而是一种……仿佛骤然拉近距离后,需要短暂适应和确认的静默。他们隔着屏幕,静静地看着对方。宁晚能看到他眼底细微的血丝,似乎熬夜已久。他能看到她身后宿舍简单甚至有些凌乱的背景,以及她脸上未褪尽的、属于专注思考后的认真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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