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尚未大亮,灰白色的晨雾像一条条冰冷的纱带,缠绕在山谷的腰间,将远处的林木和近处的屋舍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、颤动的轮廓。深井旁取水的队伍已经排了起来,比前两日更早,也更沉默。陶罐碰撞的叮当声、压抑的咳嗽声、还有人们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隐隐的不安,构成了清晨幽谷的主旋律。定量配水进入第三天,那种紧绷的、小心翼翼的平衡,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。
林三蹲在自家那半片菜圃旁,用一把豁了口的小铲子,小心翼翼地给几垄蔫头耷脑的白菜根部培土。井水珍贵,他只能用昨天积攒下的一点洗菜水,兑上更多的雨水,吝啬地浇灌。看着叶片上残留的虫咬痕迹和缺乏水光滋润的灰绿色,他眉头皱成了深深的“川”字,一声接一声地叹气。
“当家的,别愁了,主事人不是说在想法子找新水源吗?”林周氏端着一瓦盆浑浊的、准备用来喂鸡的刷锅水走出来,低声劝道,自己也忍不住望了望东南方向被雾气封锁的山峦。
“想法子,想法子……”林三闷声道,声音里带着一种底层农人面对天灾**时特有的、近乎认命的焦灼,“这天杀的刘扒皮!断人水源,是要绝户啊!井水就那么多,人喝都不够,地里的菜怎么办?眼看就要入冬了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但意思很明显,没有足够的越冬菜蔬,仅靠存粮和有限的肉干,这个冬天会很难熬。更不用说,春耕的种子、肥料,哪一样离得开水?
类似的低语和忧虑,像晨雾一样在谷内各处悄无声息地弥漫着。负责洗衣的妇人们聚在有限的几个大木盆边,用少量井水反复搓洗着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衣物,效率低下,手臂酸麻,脸上写满无奈。几个半大孩子因为玩闹时弄脏了脸,想多要点水擦洗,被大人低声呵斥,委屈地瘪着嘴。
这种弥漫的、对基本生存资源匮乏的焦虑,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能侵蚀一个群体的士气和凝聚力。杨熙很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一点。他站在工棚门口,手里端着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,慢慢地喝着,目光扫过井边沉默的队伍、菜圃边佝偻的身影、以及远处匠作区那扇已经打开的门扉——王石安师徒也起身了,正在屋前空地上缓缓活动着手脚。
“主事人。”吴老倌拄着一根临时削制的木杖走过来,他的咳嗽在清晨的冷空气中显得更加沉闷,“人心有些浮动。尤其是负责田地和后勤的几户,私下里怨言多了起来。都怕……熬不过这个冬天。”
杨熙将最后一口粥咽下,胃里有了点暖意,头脑也愈发清醒。“我知道,吴伯。光靠安抚和许诺不行,必须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进展和希望。”他放下碗,声音不高,却带着决断,“新水源的勘察,今天必须开始。周青那边有消息吗?”
“天没亮就带人出去了,按‘豁嘴’交代的大致方位,去黑风岭那边探路,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‘鬼哭芋’的确切生长地,或许能发现其他水源线索。”吴老倌低声道,“另外,昨夜后半夜,刘家集方向有快马出入,动静不大,但咱们的暗哨看到了。可能跟‘豁嘴’失踪有关。”
杨熙眼神微凝。刘扒皮果然察觉了。“‘豁嘴’那边怎么样?”
“吓得不轻,但还算老实。周青留的人看着他,只给最低限度的水和食物。”吴老倌顿了顿,“主事人打算如何用这颗棋子?”
杨熙没有立刻回答,他的目光投向雾气渐散的山口方向,仿佛能穿透山峦看到刘家集那座阴森的宅院。“一颗吓破胆的棋子,直接送回去,用处不大,反而可能暴露我们的手段和意图。留在手里,是个负担,也是个把柄。”他缓缓道,“刘扒皮现在肯定又急又怒,他会猜测‘豁嘴’是死了,还是落在我们手里,又会吐出多少东西。这种不确定,对他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和牵制。”
“主事人是想……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?”吴老倌明白了什么。
“不止。”杨熙收回目光,眼中闪过一丝冷光,“我们要让他知道,我们不仅抓住了他的人,还知道他想干什么,甚至……能猜到他想干什么。”他转向吴老倌,“吴伯,今天如果王师傅问起水源或防御的事,您可以‘无意中’透露,我们已经加强了所有水源地的暗哨,尤其是对那些‘可能来自黑风岭方向’的威胁,格外警惕。另外,谷内近日会进行针对‘小股敌人潜入破坏’的防卫演练。”
吴老倌眼睛一亮:“主事人是想……打草惊蛇?让刘扒皮知道我们已有防备,甚至可能猜到他后续的打算,让他投鼠忌器,不敢再轻易动用那些雇佣的亡命徒?”
“同时,也是给王石安传递一个信息。”杨熙补充道,“幽谷并非毫无还手之力,我们对周边威胁了如指掌,且有应对预案。他想评估我们的‘价值’和‘弱点’,那就让他看看我们‘警觉’和‘有组织’的这一面。”
正说着,王石安已经带着徒弟大牛缓步走了过来。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棉袍,脸上带着晨起后惯有的平和表情,拱手道:“杨主事,吴老丈,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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