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瞳断玉 第199章 回首王都灯火远

乌篷船在夜色中滑行，如同墨笔在暗沉绸缎上勾勒出的一道无声水痕。

老船夫沉默得如同岸边礁石，只有竹篙破水、船底轻吻波浪的细微声响，衬得这江南水乡的夜愈发静谧。两岸的景致在朦胧月色与稀疏渔火中向后流淌，黑黢黢的芦苇丛，偶尔掠过的低矮屋檐，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、带着水汽与泥土芬芳的草木气息，都与王都的恢弘、喧嚣、以及那挥之不去的玉粉尘埃味截然不同。

林枫蜷坐在低矮的船舱内，身下是硬木板铺就的窄榻，身上盖着船家提供的、带着皂角清气的粗布薄被。伤势依旧沉重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隐痛，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过的荒原，干涸而刺痛。混沌灵瞳更是沉寂在识海深处，如同两颗蒙尘的灰色玉石，不再有丝毫反应。

他尝试运转最基础的《引玉诀》，吸纳空气中远比王都稀薄的灵气。过程缓慢而痛苦，如同用钝刀刮骨，丝丝缕缕的灵气艰难地渗入破损的经脉，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。效率低得令人绝望，但他没有停下。生存的本能，以及对未来的责任，支撑着他进行着这枯燥而痛苦的功课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当一轮下弦月孤零零地挂上中天，清冷的光辉透过篷布的缝隙洒入舱内时，林枫缓缓收功，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。

伤势稍有起色，但距离恢复战力，还差得远。

他挪到船尾，轻轻掀开一角篷布，向外望去。

船正行至一处河道开阔之地，水流平缓。回首来路，北方，王都的方向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沉黑暗，如同巨兽蛰伏的阴影。曾经那片彻夜不熄、象征着权力与繁华的辉煌灯火，早已被重重山水与遥远的距离所吞没，再也看不见分毫。

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，在这一刻涌上林枫心头。

不是眷恋。那座城池给予他的，更多是阴谋、陷阱、追杀与背叛。从边陲小城挣扎求存的学徒，到王都鉴玉大会上初露锋芒，再到卷入皇子争斗，最终在皇陵之中窥见惊天秘密，沦为天下追捕的钦犯……王都的经历，如同一场光怪陆离又危机西伏的噩梦。

也不是后悔。若重来一次，他依然会选择踏上这条路。为了救治薇儿，他必须去王都寻找更高品质的灵玉；为了保护身边的人，他必须变得更强，去面对那些觊觎与恶意；为了揭开真相，他必须深入虎穴，哪怕代价惨重。这条路，是他自己的选择。

那是一种……恍如隔世般的疏离感，以及一种背负着沉重秘密与责任的孤独。

他想起了石老。那个看似颓废、实则深不可测的老人，在皇陵最后关头，为了给他创造突围的机会，不惜燃烧寿元，硬撼国师。师父他……还活着吗？伤势如何？

他想起了铁山。那个憨厚忠诚的蛮族兄弟，在通道内浴血奋战，那声绝望而愤怒的“蛮神图腾，给俺开——！”的咆哮，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。铁山他……是否突围了？还是……

他想起了薇儿。妹妹那初步觉醒玉灵血脉后，带着惊喜与茫然的声音。她现在安全吗？暗影商会能否护她周全？她的寒疾，不，是她那强大的玉灵之力，是否稳定？

还有苏婉清……那个精明、果决、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的商会大小姐。她的赠舟之举，是纯粹的盟友投资，还是另有深意？在这远离王都的江南，暗影商会这张牌，又该如何谨慎使用？

一幅幅面孔，一桩桩往事，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闪过。石叶城的艰辛，王都的波澜，皇陵的惊险……最终，都定格在那悬浮的玉棺，女帝玉玲珑那仿佛看透千古的淡漠容颜，以及那涌入脑海的、关于帝玉、关于封印、关于玉灵族、关于国师野心的沉重真相。

“混沌帝玉，封印之钥……玉灵族……薇儿……”林枫低声喃喃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几块温热而沉寂的帝玉碎片。

他肩上的担子，太重了。

救薇儿，不再仅仅是寻找灵药，而是要帮她掌控那可能引来灾祸的玉灵皇族血脉。

对抗国师，不再是为了个人恩怨，而是为了阻止其窃取帝玉、危害世界的千年图谋。

收集帝玉碎片，不再是为了变强或好奇，而是为了修复那维系世界存亡的古老封印。

而他自己这双混沌灵瞳，其觉醒恐怕也绝非偶然，必然与这帝玉碎片，与这大陆的核心秘密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天下皆敌，前路茫茫。

一股巨大的压力，几乎要将他这重伤未愈的身躯压垮。

但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北方那片吞噬了王都灯火的黑暗，眼神中的迷茫与波动，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坚韧的东西所取代。

那是历经生死、窥见真相后，破而后立的觉悟。

王都的灯火远了，那里的喧嚣、权谋、杀机，似乎也暂时被隔绝。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，而是另一种开始。从明处转入了暗处，从棋盘上的棋子，变成了试图跳出棋盘、甚至自己执棋的弈者。

江南，这片陌生的土地，将是他新的战场，也是他积蓄力量、理清思绪的暂时避风港。

他必须尽快恢复实力，不仅仅是恢复到王都时的水平，而是要变得更强！强到足以面对玉皇，乃至……玉尊级别的敌人！强到足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，揭开所有的谜团！

林枫收回目光，不再回首。他重新盘膝坐好，闭上眼睛，再次投入到那缓慢而痛苦的疗伤过程中。这一次，他的心神更加沉静，意志更加凝聚。

乌篷船依旧在夜色中前行，载着沉默的少年，驶向江南的黎明。

船首的老船夫，依旧沉默地撑着篙，浑浊的老眼偶尔瞥一眼舱内那气息微弱却异常沉静的少年，眼底深处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。

能从那等绝境中挣脱，能在如此重伤下依旧保持如此心志，此子……绝非池中之物。

王都的灯火己远，江南的晨雾将临。

潜龙离了那风云际会的深渊，潜入这看似平静，实则暗流汹涌的江南水网之中。

是蛰伏，亦是蓄势。

下一次腾跃，必将石破天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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