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马冰河肝胆照 第45章 伐辽

宣和四年四月十日赵佶降旨，命太师童贯以河北河东宣抚使之职提兵十万巡边，伺机攻取辽南京。擢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，武泰军承宣使王禀、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副将。未几，又诏命蔡攸为宣抚副使。是日校场之上，童贯身披金镀连环锁子甲，外罩蜀锦镶边猩红战袍，腰悬螭首吞口佩刀，按剑立于点将台之上。但见朔风猎猎，旌旗翻卷，十万大军列阵如林，枪戟如霜。他扶着雕栏俯瞰台下，兜鍪上的红缨随阵风吹拂，目力所及处，甲胄映日生光，整肃军容直欲吞天沃日。都统制种师道银须飘拂，率王禀、杨可世等将佐肃立旗下，铁衣寒冽中更显老将威仪。童贯抬手按住剑柄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眼中却燃起灼灼战意，只觉这十万貔貅尽在掌握，此番巡边必能扬大宋天威于北疆。

童贯至河间府整军分屯，将麾下十万大军分为东西两路。乃划雄州至广信军沿线为东西两路防区，东路控幽燕之冲，西路扼云代之要。着种师道总领东路兵，提锐卒五万扎营白沟河畔，营垒沿拒马河逶迤二十里，旌旗直抵雄州城头；命辛兴宗提领西路兵，率劲旅五万屯驻范村故垒，军帐布于广信军西北，刁斗之声可闻于唐河两岸。两路军东西呼应，如双臂环抱北疆，端的是营垒森然，甲仗耀日，端拱之间便已布下控扼三边之势。

垂拱殿内烛影摇红，赵佶负手在丹墀上来回踱步，腰间玉带钩轻撞御案，发出细碎声响。案头金兽香薰飘出龙涎香气，却化不开他眉间深锁的秋霜——自高梁河之战以来，汴梁君臣对辽人的畏葸如附骨之疽，此刻正顺着他指节发白的掌心漫上心头。太平兴国年间十数万大军尚不能胜五万辽军，今时......他忽然驻足，龙纹靴在金砖上磨出细碎声响，目光掠过殿外黯淡的星空，仿佛看见幽燕城头猎猎辽旗。

俄而转身召来童贯，袖中黄绫上三策墨迹未干，烛火映得他眼底青黑更浓：朕观幽燕事，上策莫若怀德绥远，使幽燕故民望风归附，复我汉唐旧疆；中策许耶律淳纳土称藩，永为屏翰；若燕人未服......话音突然低哑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上的螭龙纹，便须全师而还，不可轻启战端。殿角铜漏滴答，他声音里带着夜露般的凉意，昔年王师败于高粱河，朕不忍见百姓再蹈锋刃。

赵佶凝视着御笔朱批的二字，袖中玉带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，恍惚看见幽州城破之日辽骑入汴的噩梦，又猛地甩头驱散幻象，将三策黄绫郑重递与童贯，袖口明黄缎面拂过烛火，竟似染上几分踟蹰的灰。

天锡皇帝耶律淳闻宋军十万北巡之讯，急召耶律大石入帐，着其署理西南路都统，总领军事。耶律大石领命之日，亲率奚、契丹精骑两千，星夜驰往涿州新城县，于拒马河畔扎下营盘。但见新城壁垒依山而建，恰扼白沟河路冲要，帐前竖“大辽西南路都统司”牙旗，旗下铁骑兵甲鲜明——那奚族骑士善使连珠箭，契丹精骑惯乘三凌马，两千铁骑分驻九座烽燧之下，烽火台昼夜燃薪，刁斗声彻寒夜。耶律大石立马城头，遥指南方，对左右道：“宋师若过白沟，吾等当以死拒之，此城即为屏卫南京之铁闸。”言罢按剑环顾，但见军旗翻卷处，银枪霜刃映着塞外黄沙，端的是弓开如满月，箭去似流星，只待宋兵来犯便要教他有来无回。

童贯认为宋军只要出动，耶律淳就会望风而降。“官家放心，此次北伐，定能大获全胜！”童贯的声音坚定而自信，但他的心中其实也有着一丝担忧，只是被他深深地隐藏起来。

名将种师道以为伐辽是乘人之危的不义之战，因此找到童贯，公岂不闻，种师道手按剑柄向前半步，甲胄上的狮首吞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，今岁之事，直如盗入邻垣而不能救，反乘其乱分其室。他声音如青铜钟磬，震得堂前芭蕉叶簌簌作响，昔太祖皇帝勒石禁中，戒后世勿轻启边衅，今背盟伐丧，非惟师出无名，更兼天道难容。吾恐铙歌未唱，先见舆尸之征啊。

童贯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，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：老种公还是这般书生意气。他忽然抬手一指墙上御赐的《平燕诏》，朱砂御笔在暮色中宛如凝血，此乃官家锐意恢复，正欲借公虎威成不世之功。公但擎玉节、建牙旗，何需效腐儒空谈义利？说罢轻挥衣袖，惊起一片细尘。

宣和四年五月，童贯亲率中军启行。但见黄龙大旗当先出阵，旗下十万大军分作五军，步卒持神臂弓如墙而进，马军挺斩马刀若林排列，铁叶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冽青光。前军斥候已放出三十里，中军帅旗上字大纛猎猎作响，旗杆顶端金葫芦被风吹得溜溜直转，惊起数只寒鸦扑棱棱掠过阵云。

马蹄声自远而近，如天际滚过闷雷，大地为之震颤。最前方的踏白军皆披双重札甲，所乘河西战马四蹄裹铁，铁流滚过处枯草尽伏，扬尘直蔽日轮。侧翼厢军的床子弩装车缓缓前行，每架需二十人推送，弩臂上雕刻的飞虎纹狰狞可怖，仿佛下一刻便要裂云而出。

童贯在三百亲卫簇拥下立马桥头，鎏金鞍鞯上镶嵌的猫儿眼宝石随坐骑颠簸明灭，腰间金错刀穗子被风扯成笔直的金线。他望着前方绵延二十里的军阵，但见刀枪如霜雪漫野，旌旗似赤霞连天，先头部队的幡旗已转过河弯道，后军却还在汴梁城下鱼贯而出。忽有探马疾驰而来，甲胄上的铜铃响成一片：报！前军已过拒马河，先锋杨可世请都统制发令！

此时朔风骤起，吹得帅旗上河北河东宣抚司七个紫锦大字猎猎作响，童贯抬手按住头盔红缨，却见自己映在护心镜上的面孔被金盔衬得格外威严，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几分锐意。他忽的振臂高呼：过河！声浪掠过整肃的阵列，三十里军阵同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应答，惊得河畔群雁冲天而起，队形竟被人声冲得散了又聚，久久盘桓不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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