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善站在村口,望着这片本该富庶的土地,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
他原本带着一丝“游戏人间”、俯瞰这个时代的心态,在此刻被击得粉碎。
他看到的,不是史书上的冰冷文字,不是宏观的战略蓝图,
而是活生生的人间疾苦,是因他(或他继承的这个政权)的政策疏漏、吏治**而直接造成的悲惨。
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”
他低声吟诵着这句后世的名言,此刻才有了切肤之痛。
他的穿越,他的争霸,如果最终不能实实在在地改善这些底层百姓的生活,
反而让他们承受更多的苦难,那这一切,又有什么意义?
仅仅靠抄袭来的、超越时代的政策是不够的。
必须有一套能够保证政策忠实执行的官僚体系,必须有有效的监督机制,必须……真正了解这个时代的脉搏和人民的痛苦。
这次南巡,比他预想的,意义更为重大。
岳州这个小村落的血泪,给雄心万丈的年轻皇帝,上了沉重而深刻的一课。
他的征程,不仅仅是攻城略地,统一天下,更是一场与自己创建的体制的弊端、
与根深蒂固的官僚积习、与这个时代本身的落后与困苦的漫长斗争。
前方的路,依然漫长。
岳州临湘县的那场风波,并未因陈善亮出令牌、
吓退胥吏而结束,反而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,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陈善并未急于离开临湘,他让张雄派出的亲信持令牌直入县衙。
那知县起初还以为是哪路巡查御史,待看到令牌的特殊制式和编号,又听闻对方语气强硬,
点名要查国债、抚恤及自身政绩,顿时慌了手脚。
他试图打听“巡查使”的落脚处,准备亲自携厚礼拜见,却被冷冰冰地挡回,只得到一句“好自为之”。
陈善则带着部分亲卫,继续在临湘县境内微服走访。
他不再局限于官道,而是深入更偏远的乡村。
刘老栓一家的遭遇,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,他要知道,这是个例,还是普遍现象。
几天下来,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。
强行摊派“兴国国债”几乎是普遍做法,手段五花八门,有的按户,有的按田亩,甚至有的按人头。
地方胥吏与乡绅里长勾结,层层加码,中饱私囊者不在少数。
阵亡将士抚恤,要么迟迟不发,要么发放时已被克扣大半。
所谓的“斗地主,分田地”,在有些地方也变了味——
被斗倒的未必都是为富不仁的大地主,有时是得罪了胥吏或本地新贵的普通富户,
而分到田地的贫农,很快又可能因为各种“摊派”、
“借贷”而重新陷入困境,甚至不得不将刚到手的地低价抵押或出售。
“陛下,这临湘知县赵德明,履历上看并无大过,甚至早年还有些清名,但据暗查,
其妻族与本地几个大户往来密切,县中钱粮师爷更是其心腹,许多摊派之事,皆由此人经手。”
张雄汇总了初步调查结果,向陈善禀报。
“清名?”
陈善冷笑,“要么是早年装的,要么就是被这官场大染缸给泡黑了!
传朕口谕,不必再查了,证据确凿即可。
着令,罢免临湘知县赵德明,锁拿进京,交刑部与都察院会审!
其妻族、钱粮师爷及相关胥吏、涉案乡绅,一体拿问!
所有被摊派国债的百姓,凭据退款,已花费无法退还的,由抄没的赵德明及其党羽家产中拨付补偿!
阵亡将士抚恤,限期足额发放到位,违者重处!”
“遵旨!”
张雄凛然应命。
皇帝这是要在这临湘县,掀起一场廉政风暴,杀鸡儆猴。
处理完临湘之事,陈善心情并未轻松。他知道,一个临湘县如此,其他地方呢?
他之前沉浸在宏大的战略和制度设计中,却低估了基层执行的复杂性和人性的贪婪。
“传信回武昌,给张必先和吕昶,”
陈善沉声道,“以六百里加急发出:全国范围内,即刻叫停‘兴国国债’的发行与催缴!
已认购的,严格遵循自愿原则,凡有摊派,查实一律作废退款!
后续事宜,待朕回京再议。
告诉他们,政策是死的,人是活的,再好的经,也能被歪嘴和尚念歪了!
让各部深刻反省,政策出台前,是否考虑了地方执行难度和官吏素质?”
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。
陈善知道,这无疑会暂时影响朝廷的财政计划,但相比于失去民心,财政的困难是可以想办法克服的。
他必须及时纠错。
离开岳州,进入湘阴地界。
此地水系发达,土地肥沃,是传统的鱼米之乡,也是宗族势力、乡绅大户盘根错节的地方。
陈善一行扮作收购茶叶和桐油的商人,住进了湘阴县城一家客栈。
很快,他就听到了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“田讼”案。
本地大族周氏,状告农户王五等十余户人家“强占”其“祖产”水田三十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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