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委组织部考察组的车驶入清河市委大院时,是周一早晨八点十分。
两辆黑色公务车,没有警灯,但车牌是省直机关的序列。车子停稳后,下来五个人,为首的考察组组长是组织部干部监督处处长孙长林——一个五十多岁、头发稀疏、眼神锐利的男人。他站在办公楼前仰头看了看这座九层建筑,然后对随行人员低声说了句什么,一行人快步走进大厅。
考察组的到来没有提前通知,但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栋楼。沈墨在七楼办公室接到周明远电话时,孙长林已经坐在了八楼的小会议室里。
“沈墨,你上来一趟。”周明远的语气很平静,“省委组织部考察组到了,想和你谈谈。”
沈墨合上正在看的产业基金整改进度报告,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。走廊里很安静,但经过的几个办公室门都虚掩着,他能感觉到门缝后面投来的目光。
小会议室里,孙长林坐在主位,旁边是一位年轻的女记录员,面前摊开笔记本。周明远坐在侧座,见沈墨进来,点头示意他坐在对面。
“沈墨同志,我是省委组织部孙长林。”孙长林没有寒暄,直接切入正题,“根据省委安排,我们考察组这次来清河,主要是对近期重点工作推进情况进行调研,同时了解相关干部的表现。你是我们谈话的第一位同志。”
“孙处长好。”沈墨坐得很端正。
“放松些,就是常规谈话。”孙长林打开文件夹,里面是沈墨的干部档案和几份工作总结,“我们先从产业协作带说起。李国涛案发后,协作带的整改工作推进得怎么样?”
这个问题在意料之中。沈墨简要汇报了整改领导小组的工作进展:托管银行重新招标已经启动,专家库正在建立,区块链监管系统完成技术方案设计,企业信用评价标准初稿已经形成。
孙长林听得很认真,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。等沈墨说完,他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:“在整改过程中,有没有遇到什么阻力?”
沈墨顿了顿:“有。主要是观念上的阻力。有些同志认为,过去的方式运行了三年也没出大问题,没必要大动干戈。也有些同志担心,过于透明的监管会吓跑企业。”
“那你怎么应对?”
“我用了两个方法。”沈墨说,“第一,用数据说话。我把过去三年基金支持项目的投入产出比做了分析,发现真正优质的项目不到三成。这说明过去的评审机制确实有问题。第二,用试点开路。我们选了三个项目作为新评审机制的试点,让所有人看到透明评审不仅不会吓跑好企业,反而能选出真正有潜力的项目。”
孙长林点点头,转向下一个问题:“我注意到,你在推动整改时,坚决要求公开专家评审意见和打分。这个做法在全省都没有先例。你不怕得罪人吗?”
“怕。”沈墨实话实说,“但更怕的是,因为怕得罪人就继续维持不合理的现状。李国涛案已经证明,暗箱操作必然滋生**。只有把规则放在阳光下,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”
记录员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。
“还有一个问题。”孙长林翻到档案的某一页,“你在玉泉县工作时,曾因为坚持山区管网改造方案,被调离水务局。在清河,你又因为坚持南线方案,得罪了当时的市委副秘书长姜云帆。现在回头看,你觉得这些坚持值得吗?”
这个问题问到了核心。
沈墨沉默了几秒钟。窗外传来远处工地的施工声,沉闷而有节奏。
“孙处长,我不确定值不值得。”他缓缓开口,“但我知道,如果让我重新选择,我还会那样做。在玉泉,山区那些老人等着喝水;在清河,南线方案能多覆盖三万人口,节省两亿财政资金。这些是实实在在的,而得罪人只是我个人的事。”
他顿了顿:“而且我相信,在体制内工作,最终评判我们的不是得罪了多少人,而是为老百姓做了多少事。如果因为怕得罪人就不做事,那这个位置坐得再稳,也没有意义。”
孙长林看着他,眼神很深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说:“好,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。沈墨同志,你可以回去工作了。”
沈墨站起身,和孙长林握了握手。孙长林的手掌很干燥,握得很有力。
离开会议室时,周明远跟了出来,在走廊里低声说:“回答得不错。特别是最后那段话。”
“周书记,考察组这次来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沈墨问。
周明远看了看四周,压低声音:“常规的干部考察是一方面,但更重要的是评估李国涛案后的干部状态。省里需要知道,清河的干部队伍还能不能打硬仗,还有没有原则性。你刚才那番话,说到了点子上。”
回到办公室,沈墨刚坐下,手机就震动起来。是许半夏发来的微信:“考察组找你谈话了?外面传得沸沸扬扬,说什么的都有。”
沈墨回复:“正常谈话。晚上回去细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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