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指落下,按下了那决定性的按钮。
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,没有狂暴的推背感。希望号的反应,是一种超越常规物理感官的、更深层次的悸动。
首先是一阵极其低沉、仿佛来自飞船龙骨最深处、甚至源于空间本身的嗡鸣。这声音并不响亮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,让林启感觉自己的骨头和内脏都在随之轻微共振。
紧接着,舷窗外的景象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。
远方那些原本稳定闪烁的、针尖般大小的星辰,开始如同被水滴搅乱的油彩画,缓缓地、扭曲地拉长,拖曳出五彩斑斓的光痕。近处,空无一物的黑暗虚空,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,荡漾起肉眼可见的、涟漪般的空间波纹。这些波纹扭曲着光线,让希望号本身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感和扭曲感包裹了林启。他感觉自己仿佛不再坐在坚固的驾驶舱里,而是漂浮在一条光怪陆离的、没有尽头的隧道入口。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不可靠,前一秒似乎永恒漫长,后一秒又仿佛弹指一瞬。他的视觉、听觉、甚至触觉,都接收到了混乱而矛盾的信号,大脑处理不过来,产生了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。
这就是跃迁吗?不仅仅是物理位置的移动,更是对感官和认知的一种强行扭曲和跨越!
他紧紧抓住驾驶座的扶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努力对抗着这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。他能感觉到,希望号的船体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空间应力,发出细微却持续的“吱嘎”声,仿佛随时可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撕裂。能源矩阵的输出功率攀升到了一个极高的、稳定的平台,维持着包裹飞船的跃迁力场。
他死死盯着主屏幕,上面代表跃迁进程的百分比数字,正在以一种非线性的、时快时慢的方式艰难地爬升。10%…25%…41%…
在这奇异的旅程中,他的思绪仿佛也脱离了躯壳的束缚,变得飘忽起来。他想起了碎星上那些为了争夺一块发霉面包而打得头破血流的日子,想起了疤脸拍打他脸颊的羞辱,想起了屠夫那疯狂而贪婪的眼神,也想起了主控室里那团永恒旋转、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熵核光雾……
从地狱到星空,这其间的跨度,大得令人恍惚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瞬,也许是永恒。
那扭曲感官的力场猛地一松!
希望号仿佛从一个极度粘稠的介质中猛地“跳”了出来,船体发出一阵剧烈的、仿佛解脱般的震颤!
舷窗外的景象瞬间恢复了正常!扭曲拉长的星光重新收缩成清晰的星点,空间的涟漪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全新的、陌生的星空背景。
而在希望号正前方不远处的虚空中,一颗巨大的、表面布满陨石坑和人工建筑结构的、形状确实如同龟壳般的暗褐色小行星,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。小行星朝向他们的这一面,可以看到数个巨大的、如同巢穴入口般的停泊港开口,里面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,一些小型飞行器如同工蜂般在港口附近进进出出。
导航屏幕上,清晰地显示着一行文字:
“抵达目标区域:龟背港星系外围。”
“检测到空间站自动识别信号及入港引导广播。”
成功了!他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空间跃迁,成功地抵达了目的地!
林启长长地、彻底地松了一口气,这才发现自己紧握扶手的双手掌心,早已被汗水浸透,后背也是一片冰凉。
短暂的兴奋过后,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庞大的孤独感,如同宇宙本身的冰冷,悄无声息地渗透而来。
他,林启,一个来自垃圾星的少年,此刻,真正地、独自一人,漂浮在了这浩瀚无垠、危机与机遇并存的星海之中。
前路未知,但他,已经踏出了最坚实的第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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