值班第三晚,我在病房巡房时发现23床患者用指甲在墙上刻字。
「医生,张提才是病人。」
我笑着安抚他,转身却看见所有患者都站在走廊阴影里。
他们齐声说:「该吃药了,张医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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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天的夜班,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铁锈似的、若有若无的气味。精神病院的夜晚从不真正沉睡,总有些细微的声响从紧闭的门后渗出来——压抑的啜泣、突兀的笑声,或是模糊不清的呓语,像潮湿墙壁上蔓延的霉斑。张提揉了揉眉心,指尖按在太阳穴上,试图驱散那股盘踞不散的疲惫。他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寂静的走廊,脚步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回响。巡房的时间到了。
他负责的病区收治的大多是重症,一间间病房门上的观察窗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。他逐一走过,例行公事地朝里望一眼。大部分患者已经在药物作用下沉入睡眠,或保持着僵卧的姿势。直到23床。
透过门上的小窗,里面似乎没有异常。但一种直觉,或者说,是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磨砺出的某种警觉,让他停了下来。他轻轻推开厚重的房门,走了进去。
单人间,陈设简单。一盏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,勉强照亮床头一角。23床的患者背对着门,面朝墙壁,肩膀微微耸动,发出极轻微的、令人牙酸的刮擦声。
张提悄无声息地靠近。
那个瘦削的男人正用蜷曲起来的食指指甲,死死抵着墙面,一下,又一下,专注而用力地刻画着。墙壁的涂层被抠掉,露出下面更深的水泥底色,粉末簌簌落下。借着昏暗的光线,张提看清了那已经初具轮廓的字迹。不是胡乱的划痕,是字,一行字。
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「医生,张提才是病人。」
字迹歪歪扭扭,带着一种刻骨的执拗。
张提的脸上迅速覆盖上一层职业性的、温和而带着些许怜悯的表情,他伸出手,轻轻按在患者紧绷的肩膀上。“好了,该休息了,”他的声音平稳,听不出任何波澜,“墙上写字可不好。”
23床的患者猛地转过头,那双深陷的眼窝里,瞳孔因为恐惧或是别的什么情绪而剧烈收缩。他死死盯着张提,嘴唇哆嗦着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嘴,身体微微颤抖。
张提维持着脸上的微笑,又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,然后转身,准备去呼叫护士来处理一下,或许还需要一点镇静剂。
他的手刚搭上门把手,动作却僵住了。
走廊,不对。
太安静了。之前那些细微的背景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了,只剩下一种沉重的、几乎要压垮耳膜的死寂。
他拉开门。
身影。密密麻麻的身影。
所有的患者。他们不知何时离开了自己的病房,无声无息地聚集在了门外的走廊上。高矮胖瘦,男男女女,穿着统一的、略显宽大的病号服,像一群沉默的幽灵。他们站在走廊两侧的阴影里,面容模糊,只有一双双眼睛,在昏暗的环境光下,反射着某种一致的、空洞的光。
他们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,目光全部聚焦在刚刚走出23病房的张提身上。
张提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,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。他喉咙发紧,试图开口,问他们怎么了,为什么不睡觉。
但在他发出任何声音之前,那些患者,所有的人,像是被同一个无形的指挥棒操控着,嘴唇以完全相同的频率开合。
声音不高,却异常整齐,带着一种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韵律,穿透了凝滞的空气:
「该吃药了,张医生。」
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,直直刺入张提的耳膜,然后钻进大脑,搅动着什么。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,后背撞在23病房冰凉的门板上,发出沉闷的一响。
幻觉。这一定是集体性的幻觉,或者是某种……针对他的恶作剧?对,是那个新来的27床,总喜欢模仿别人,一定是他带头……
他的思维像卡住的齿轮,艰难地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。但目光所及,那一张张隐藏在阴影里的脸,没有任何戏谑,没有任何波动,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、专注的平静,仿佛在履行一项神圣的仪式。
“回去休息。”张提听到自己的声音,干涩得厉害,试图带上平日里查房时的权威口吻,却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察觉到的虚弱,“立刻,回到各自的房间去!”
没有人动。
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。他们依旧站在那里,沉默地、固执地围堵着。走廊尽头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,在他们身上投下惨淡的光晕,将这片人影渲染得如同某种怪异的丛林。
然后,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老妇人,张提记得她,5床,长期处于缄默状态,此刻却缓缓抬起了手。她的动作很慢,带着一种关节缺乏润滑的滞涩感。她的手里,攥着一个小巧的白色药杯,就是护士每天分发药物时用的那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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