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8年的夏天热得反常。王朝晖蹲在货运站门口的水泥台阶上,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往下淌,在后颈汇成一条小溪。他叼着半截红梅烟,眯眼望着远处被热浪扭曲的柏油马路。那辆老解放CA141停在院子里,漆面斑驳得像得了皮肤病,在烈日下散发着铁锈和机油的气味。
朝晖!调度室的老张探出头来,秃顶上泛着油光,临时加趟活,去H省拉批电子元件,今晚就走。
王朝晖掐灭烟头,指关节上的茧子蹭过粗糙的滤嘴。这是他拿到驾照的第二个年头,二十二岁的年纪,已经能在盘山路上把八米长的货车开得像条游鱼。但这次他心里咯噔一下:走哪条线?
还能哪条?老张递过提货单,走国道过断魂岭呗,最近。
断魂岭。王朝晖喉结动了动。两年前他跟着师傅跑车,就在那段盘山路上见过最邪门的事。当时他刚拿实习驾照,坐在副驾上看师傅老李叼着烟打方向盘,车灯照出前方弯道上横着一辆翻倒的客车。
那是凌晨三点,雾气浓得像牛奶。老李骂了句脏话踩下刹车,王朝晖跟着跳下车查看。客车侧翻在排水沟里,车窗全碎了,地上散落着书包、鞋子和斑驳的血迹。最奇怪的是,车里车外一个人都没有,连尸体都不见。
见鬼了...老李的手电筒光柱颤抖着,这他妈是上个月的新闻啊,客车坠崖,死了十几个...
王朝晖至今记得师傅当时的表情。后来他们报了警,但警察赶到时连事故车都不见了。这事成了运输队里的禁忌话题,老李半年后突发心梗死了,方向盘都没来得及撒手。
发什么呆?老张的巴掌拍在他背上,八点装货,你抓紧睡会儿。
深夜十一点,王朝晖发动了货车。驾驶室里弥漫着陈年烟味和皮革腐朽的气息。他挂挡时变速箱发出咳嗽般的声响,车头灯亮起的瞬间,几只老鼠从轮胎旁窜过。后视镜上挂着个褪色的平安符,是母亲去年从庙里求来的。
开出城区后,黑暗像块湿布蒙了上来。王朝晖摇下车窗,夏夜的风裹挟着稻田的腥气灌进驾驶室。收音机里放着任贤齐的《心太软》,滋滋的电流声时不时盖过歌声。他跟着哼了几句,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。
过了收费站,路况开始变差。货车碾过坑洼时,后厢的电子元件箱子发出哗啦哗啦的碰撞声。王朝晖瞄了眼仪表盘,油量够用,水温正常。他摸出烟盒,却发现最后一支烟已经在出城时抽完了。
他空咬着滤嘴,盯着前方被车灯切成两半的黑暗。
远处传来雷声。王朝晖瞥见后视镜里乌云正在聚集。要下雨了,在断魂岭那段盘山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。他踩深了油门,老解放发出一声嘶吼,时速表的指针颤巍巍指向70。
第一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时,王朝晖正驶入山区。雨来得又急又猛,转眼就变成了倾盆暴雨。雨刷器拼命摆动,却怎么也赶不上雨水冲刷的速度。他不得不放慢车速,眯起眼睛辨认被雨水模糊的路标。
前方急弯,限速30的黄色标志闪过,王朝晖换到三档,老解放的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就在这时,他看见前方路边站着个人影。
那是个穿白裙子的女人,在暴雨中像片飘摇的纸。她高举着手臂,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。王朝晖本能地踩下刹车,货车在湿滑的路面上滑行了好几米才停住。
不要命了!他摇下车窗吼道。雨水立刻泼进来,打湿了他的工装裤。
女人踉跄着跑到车门边。借着仪表盘的微光,王朝晖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挂着水珠,嘴唇冻得发紫。师傅...能搭个车吗?我...我去前面镇上...
王朝晖犹豫了。运输队有规定,不许随便搭人。但暴雨中的山路上,把一个女人扔下似乎更不人道。他叹了口气,推开车门:上来吧,就带到下个镇子。
女人爬进副驾时带进一股寒气。王朝晖闻到一种奇怪的铁锈味,像是雨水中混进了血。他偷偷打量这个不速之客:二十出头的样子,白裙子湿透了贴在身上,露出瘦削的锁骨。最奇怪的是她光着脚,脚趾上沾着泥,但脚底却干净得反常。
谢谢。女人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我叫林小荷。
王朝晖。他简短地回答,重新挂挡起步。货车再次驶入雨中,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哗声响。
开了约莫十分钟,王朝晖感觉不对劲。林小荷安静得可怕,连呼吸声都听不见。更诡异的是,她身上的水一直在往下滴,副驾座位下已经积了一小滩,但她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,好像永远也干不了。
你...怎么大半夜在这荒山野岭?王朝晖试探着问。
林小荷转过头。仪表盘的绿光映在她脸上,王朝晖突然发现她的瞳孔大得吓人,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。我等了很久了,她说,从去年夏天就开始等。
王朝晖的后颈汗毛倒竖。他握紧方向盘,指节发白。去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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