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紫宸殿像一头蛰伏的巨兽,将白日里所有的喧嚣都吞噬得干干净净。漏刻在寂静中滴答作响,已过亥时三刻,宫道上的灯笼大多已熄,只余下紫宸殿周围几盏孤灯,在料峭的寒风中摇曳,将殿门的影子拉得狭长而诡异,如同巨兽伸出的舌头,舔舐着冰冷的金砖地面。
沈璃捧着鎏金香炉,指尖早已被浓重的夜露浸得冰凉,连带着炉身的温度都透过薄薄的绢帕渗了过来,形成一种奇异的冷热交织。今日的香是 “凝神香”,她特意加重了安息香的比例 —— 近来慕容翊熬夜愈发频繁,案上的奏折堆积得像座小山,连赵德全回话时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疲惫。可当她踏着冰凉的金砖,一步步走近那扇厚重的殿门时,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,短促而压抑,像被什么重物碾过喉咙,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她的脚步顿在门槛外,心头莫名一紧,仿佛有根无形的线被猛地扯了一下。
往常此时,殿内要么是朱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,清越如蚕食桑叶;要么是赵德全低眉顺眼的回话声,谄媚中带着谨慎。可今夜,只有死一般的寂静,连烛火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声都清晰得刺耳,像是在空旷的殿宇里敲起了小鼓。那声闷哼之后,便是长久的隐忍,仿佛有什么人正咬着牙,对抗着深入骨髓的痛楚,连呼吸都刻意放轻,生怕泄露了半分脆弱。
“进。” 慕容翊的声音从殿内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铜器,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光泽。
沈璃推门而入时,殿内的烛火恰在此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,仿佛被她带进的寒风惊扰。慕容翊坐在案后,玄色常服的领口微微敞开,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,那里的青筋若隐隐现,像是潜伏的蚯蚓。他的右手紧紧按在额角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,指缝间渗出的青筋像藤蔓般缠绕,爬满了手背。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脸色 —— 往日里虽算不上红润,却也始终带着帝王特有的沉稳色泽,此刻却白得像上好的宣纸,连唇瓣都褪尽了血色,唯有眉宇间拧成的川字,像用刀刻上去一般,泄露了他正承受的非人痛苦。
“陛下。” 她将香炉轻放在案边的小几上,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。目光却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扫过案角 —— 那里放着一只空了的药碗,碗底残留的药渣泛着深褐色的苦涩气息,绝不是她平日调制的任何一种香药,那味道里带着川芎的辛烈和天麻的微甘,是专治头风的药材。
慕容翊没有抬头,按在额角的手没有丝毫松动,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 “嗯”,短促而含糊。他的呼吸有些急促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抖,胸口起伏的幅度很小,却能看出他正极力压制着什么,仿佛稍一松懈,就会被那痛楚彻底吞噬。
沈璃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掩去眸中翻涌的探究。殿内残留的药味很淡,混在她新燃的 “凝神香” 里,几乎难以分辨,若非她自幼跟着父亲辨识药材,对各种气味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,恐怕也只会当是寻常药香。可她偏偏认得出 —— 那是川芎与天麻的味道,是专治头风的药材。看来这头痛并非突发,而是陈年旧疾,且发作时极为凶险。
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御药房瞥见的那方染血旧帕,想起父亲卷宗里 “北疆战事” 的字样,那些被血浸泡的字迹突然在脑海中变得清晰。传闻慕容翊当年曾亲征北疆,在漫天风雪中鏖战三月,难道这头痛,便是那时落下的病根?这位看似无坚不摧的帝王,或许也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伤痕,在无人窥见的深夜,独自承受着病痛的折磨。
“退下吧。” 慕容翊的声音依旧沙哑,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,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,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。
沈璃躬身行礼,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奏折,指腹几乎要嵌进粗糙的纸页里,仿佛那奏折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仇敌。那紧绷的下颌线,那隐忍的喘息,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,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窒息。
走出殿门时,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扑在脸上,带着刺骨的凉意。沈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全是冷汗,将绢帕浸得透湿。她站在廊下,望着殿内那道蜷缩在烛影里的身影,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—— 她可以为他做些什么。
这个念头刚升起,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。太冒险了。在这深宫里,任何一点超出本分的举动,都可能被解读为别有用心。她是罪臣之女,是被皇帝监视的人,暴露自己懂医理,无异于将刀柄递到对方手里,随时可能被反噬。
可回尚药局的路上,慕容翊那苍白如纸的脸总在眼前晃动。她想起自己调制香料时,那些细微到极致的配比 —— 多一分则烈,少一分则淡,恰如这深宫生存的尺度。或许,不必做得那么明显?只需在香方里稍作调整,用那些既能安神、又能隐晦缓解头痛的药材,神不知鬼不觉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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