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璃的指尖死死掐着掌心,直到尖锐的痛感刺透麻木的皮层,才勉强压下喉咙口那股汹涌的哽咽。御药房的沉香还在银质熏炉里袅袅燃烧,青灰色的烟缕缠绕着她方才散落的甘松与琥珀碎末,本该是清宁安神的气息,此刻却像无数根淬了冰的细针,密密麻麻扎进她的肺腑,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。
方才弯腰捡拾那枚滚到梨木柜角的**时,里衣左侧的夹层突然传来一阵轻响。那声响细微得像春蚕啃食桑叶,却在沈璃耳中炸得如同惊雷。她当时心头猛地一跳,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按,可已经迟了 —— 那方被暗红色血渍浸透的旧帕,竟从磨损的缝线处滑出了半寸。菱角分明的帕边垂在月白裙裾上,像一道凝固的伤疤,在素净的布料上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。
而慕容翊的脚步声,恰好就在此时自门外的青砖道上响起。
“陛下。”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矮身叩首,额头重重撞在冰凉的地砖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耳中瞬间嗡嗡作响,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振翅,却依旧清晰地捕捉到那串沉稳的脚步声骤然停顿。随即而来的,是一道仿佛能穿透骨髓的视线,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头。
他什么都没说。沈璃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乌黑的发顶盘旋片刻,像猎鹰打量猎物般带着审视的重量,又缓缓下移,掠过她紧攥成拳的双手,最终定格在裙摆那片因帕子坠着而微微凹陷的褶皱处。空气中的香息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,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,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脊梁上。
“这香囊,今日能成?” 良久,慕容翊的声音才打破死寂,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,仿佛刚才那三息的停顿只是她的错觉。
“回、回陛下,即刻便好。” 沈璃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里抖得厉害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。她趁着低头的动作,飞快地将那半寸帕角塞回夹层,粗糙的指甲几乎要戳进自己的皮肉里。她能清晰地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 —— 玄色常服的衣摆在地砖上投下狭长的阴影,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微微眯起,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,像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器物,随时准备挑出瑕疵。
慕容翊没再追问,只留下一句 “做好送到御书房”,便转身离去。沉重的龙靴碾过地砖的声响渐渐远去,沈璃却像被钉在原地般僵着,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中衣,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。方才他停在她身后的那三息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他看见了,他一定看见了。那方帕子的布料是极北之地特产的冰蚕丝,轻软如云雾,入水不沉,当年先帝只赏赐过三位开国重臣,而她的父亲沈毅,便是其中之一。更要命的是上面的血迹 —— 即便已是三年的陈年旧渍,那暗沉的色泽在昏暗的光线下,依旧刺眼得如同鬼魅。
她颤抖着将最后一味龙脑香碾入素色香囊,指尖的香粉簌簌落下,在紫檀木案上积成一小堆,像落了层细雪。三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突然冲破堤坝,带着凛冽的寒风灌入脑海 —— 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清晰得触手可及,他胸口插着的鎏金箭簇还在微微颤动,暗赤色的血珠顺着箭杆滚落,浸湿了月白锦袍。混乱中,她只来得及从父亲逐渐冰冷的指缝间抽出这方帕子,上面用金丝绣成的 “翊” 字被温热的血泡得发胀,扭曲成一个淬毒的诅咒。
“沈女史,您的手在流血。” 旁边研药的小太监怯生生的声音将她从噩梦中拽回。那小太监约莫十三四岁,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,此刻正睁大眼睛盯着她的掌心,手里的铜碾子都忘了转动。
沈璃这才回神,只见掌心被指甲掐出四个深深的血洞,殷红的血珠正顺着指缝滴落在素色香囊上,晕开一小片暗沉的水渍。她慌忙抓起案上的干净棉帕去擦,却越擦越乱,血色顺着棉帕的纹路蔓延,像极了那年雪夜里蔓延的血泊。最后她索性将香囊往描金锦盒里一塞,哑声道:“我去送香囊。”
御书房的檀香总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,像是混了殿角的冰棱。沈璃跪在冰凉的门槛外,将锦盒举过头顶,视线死死盯着地面砖缝里新生的青苔。慕容翊批阅奏折的狼毫笔尖划过宣纸,发出沙沙的轻响,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尖上,让她的心跳漏跳半拍。
“今日的香,添了什么?” 他突然开口,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棂飘出来,带着淡淡的墨香。
沈璃脊背猛地一僵,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:“回陛下,加了些甘松,助陛下安神。”
“嗯。” 慕容翊淡淡应着,却没让她起身。又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,殿内突然传来朱笔搁在笔山上的轻响,紧接着是椅脚在地砖上摩擦出的刺耳声响。他慢悠悠道:“李德全说,你昨日在御药房,掉了东西?”
沈璃的心脏骤然停跳,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,才勉强让声音保持平稳:“回陛下,不过是些散落的香料,已经拾起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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