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如注,敲打着王府的琉璃瓦,发出连绵不绝的沉闷轰鸣,如同无数冤魂在头顶擂鼓。海棠苑内殿,烛火通明,驱不散那股子药味混合着昂贵熏香的怪异气息,更压不住空气里弥漫的惊悸和一种劫后余生的、扭曲的亢奋。
林婉柔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暖榻上,一只脚踝裹着厚厚的药布,高高垫起。脸色依旧苍白,但那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眸里,惊惧已褪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得意和狠戾。她时不时看向自己那只被妥善安放在锦盒中、置于枕边的翡翠镯子,仿佛那是她胜利的勋章。
“那贱婢……死透了?”她声音不高,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锦盒光滑的边缘。
跪在榻前脚踏上为她轻轻按摩另一条腿的翠浓,立刻压低声音,带着一种隐秘的快意:“回娘娘,刚传来的信儿,后半夜的事。暗房那种地方,进去的……就没几个能全须全尾出来。听说,是……自己撞了墙,血流了一地,啧啧。”
林婉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如同毒蛇吐信:“算她识相。敢算计到本妃头上?死了也是便宜她!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殿内垂手侍立、屏息凝神的丫鬟婆子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刻骨的怨毒,“你们都给我警醒着点!再让那些魑魅魍魉钻了空子,仔细你们的皮!李姨娘的下场,就是榜样!”
殿内温度骤降。所有下人齐齐打了个寒颤,头垂得更低,恨不得缩进地缝里。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无声地漫过每个人的脚踝,窒息感挥之不去。
沈璃就跪在殿外廊下的阴影里,隔着一道厚重的锦绣门帘,里面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,一字一句清晰地凿进她的耳膜。冰冷的雨水顺着廊檐滴落,砸在她身旁的青石板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,寒气侵骨。她低垂着头,散乱的鬓发被雨水打湿,紧贴着苍白的脸颊,粗布的罪奴衣裳湿了大半,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过分单薄的肩背轮廓。
后背被林婉柔砸伤和被蹬踹的地方依旧闷闷地疼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。但更深的寒意,来自心底。
李姨娘死了。
那个曾有过灵动眼神、尚存一丝傲气的年轻女子,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暗房里,撞墙自尽,血流一地。成了这王府深潭里又一个无声沉没的牺牲品,成了林婉柔炫耀权力、震慑他人的工具,也成了……她沈璃借刀杀人的第一个祭品。
一丝极淡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颤,顺着脊椎爬升。她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,指骨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带来一点尖锐的刺痛感,才勉强压下那瞬间涌上的、并非愧疚、而是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——那是兔死狐悲的警醒,也是对这吃人漩涡本质更深刻的认知。
权力碾过人命,轻如蝼蚁。
帘内,林婉柔的骄矜和翠浓的谄媚还在继续,讨论着秋猎的衣饰,仿佛刚才谈论的不是一条人命的消亡,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旧物清理。
“王爷这次秋猎,定是要带娘娘去的!娘娘如今受了惊吓,更该出去散散心,也让那些不长眼的看看,王爷有多疼惜娘娘!”翠浓的声音谄媚得能滴出蜜来。
“那是自然。”林婉柔语气笃定,带着理所当然的骄纵,“猎场风沙大,日头也毒,本妃那些新裁的骑装、斗篷都备好了。对了,前几日针线房送来的那几个香囊样子呢?挑个最精巧别致的,熏上本妃最爱的‘雪中春信’,到时候佩在身上,定叫王爷喜欢。”
“娘娘放心,都备着呢!最好的苏绣料子,金线盘着缠枝莲,里头填的是上好的沉水香、龙脑、苏合香,又用‘雪中春信’的花露细细熏过好几日了,香气清冽持久,最衬娘娘身份!”翠浓连忙应道。
香囊……
跪在廊下阴影里的沈璃,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。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,滑过紧闭的眼睑,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。
一个念头,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毒蔓,缠绕上她冰冷的心房。她需要一个机会,一个将林婉柔的注意力从她身上彻底引开的机会,一个让林婉柔自顾不暇、在秋猎那鱼龙混杂之地彻底乱起来的机会。
那本残破的《北境本草图鉴》中的某一页,带着诡异插图的记载,清晰地浮现在脑海。一种极其微小、甚至算不得毒药的褐色粉末——引虫散。它本身无毒无味,却对某些特定的、喜好特殊植物气息的毒虫,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。尤其是一种在北境荒原和类似猎场山林中颇为常见的毒物——赤腹胡蜂。此蜂性情凶猛,领地意识极强,一旦被其独特的气息吸引,便会成群结队、不死不休地发起攻击。
引虫散的气味极其微弱,需得混杂在浓烈的花香或木香中才能被掩盖。而林婉柔最爱的“雪中春信”,正是以冷冽梅香为主调……一个计划,在她冰冷的心湖中迅速成型,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。
她需要一个靠近那些香囊的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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