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璃称病的第五日,京城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。
雨丝细密如愁,从铅灰色的云层中连绵不断地坠落,敲打着镇国护圣大长公主府的琉璃瓦。瓦当是上好的孔雀蓝釉色,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鲜亮,沿着翘起的飞檐汇成一串串晶莹的珠串,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中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雨水浸润了庭院中的泥土,升腾起一股潮湿而清新的气息,混合着书房里袅袅升起的檀香 —— 那是沈璃惯用的安息香,能安神定气,却在此刻与雨声交织,形成一种奇异而静谧,又暗藏着几分压抑的氛围。
沈璃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,衣料是江南进贡的上等杭绸,质地柔软顺滑,贴合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形。她未施粉黛,一张素净的脸庞在柔和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清绝,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淡淡的倦意,像是真的被风寒所扰。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簪松松挽起,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边,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,添了几分难得的温婉。
她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,软榻铺着厚厚的狐裘垫子,温暖而舒适。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本摊开的《舆地纪胜》,书页已经微微泛黄,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她过往的批注。但她的目光并未落在书页上,而是透过雕花木窗,落在窗外被雨水洗刷得碧绿剔透的芭蕉叶上。雨珠顺着宽大的蕉叶滚落,留下一道道水痕,如同泪痕般,触目惊心。
看似悠闲恬淡,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轻轻敲击着,节奏忽快忽慢,暴露了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。那敲击声很轻,被窗外的雨声掩盖了大半,却依旧能从那细微的动作中,感受到她内心的波澜。
“殿下,” 贴身女官青黛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,脚步放得极缓,生怕惊扰了沈璃。她手中端着一个描金漆盘,上面放着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,茶汤清澈透亮,散发着淡淡的清香。她将茶盘放在小几上,低声道:“封地送来的月度账册和文书都已整理好,奴婢按您的吩咐,将重点事项用朱笔标出,您看是否现在过目?”
沈璃 “嗯” 了一声,视线并未从窗外收回,只是淡淡道:“放着吧,等会儿再说。” 她顿了顿,似乎想起了什么,又问道:“今日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?”
青黛是沈璃从封地亲自挑选出来的心腹,今年不过二十岁,却沉稳干练,心思缜密。她不仅将公主府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,更是沈璃安插在府中的重要耳目,肩负着通过特殊渠道收集外界信息的重任。这些年,无论是朝堂的风吹草动,还是京都的市井流言,她都能第一时间打探清楚,并精准地汇报给沈璃。
“回殿下,” 青黛走到沈璃身边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,“您‘病’了这些时日,朝中关于翻案的议论非但未曾停歇,反而…… 愈演愈烈了。尤其是都察院的几位御史,像是周正清、吴彦等人,竟联名上奏,言辞十分激烈,称当年旧贵族谋逆案确有冤情,不少人是被冤枉的,恳请陛下下旨重查所有相关案件,为蒙冤者平反昭雪。”
沈璃端起茶盏,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,微微一暖。她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,抿了一口。茶香清冽甘醇,顺着喉咙滑下,却丝毫化不开她心头的沉郁。都察院…… 那里面的水,深得很。周正清打头阵弹劾她,如今又联合同僚联名翻案,背后若无人支持,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行事。究竟是旧贵族残余势力在背后推动,还是…… 龙椅上那位默许甚至暗中授意?
“还有呢?” 她放下茶盏,语气听不出喜怒,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。
“此外,” 青黛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措辞,想要将话说得更委婉些,“奴婢听闻,永巷那边,似乎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在流传。”
永巷,是皇宫深处最偏僻、最阴暗的角落,那里居住着宫中最低等的杂役,以及一些失势的老宫人、废妃。因为地处偏僻,管理松散,向来是流言蜚语滋生最快、也最不易引人注目的地方。许多宫中秘闻,都是从永巷悄然流出,最终传遍京都。
沈璃终于转过头,目光落在青黛脸上,那双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:“关于什么的?”
“是关于…… 已故的端慧太子。” 青黛的声音压得极低,几乎细不可闻,生怕被第三人听见,“有老宫人碎嘴,说当年太子殿下身边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内侍,前些时日莫名其妙失足落井死了。死前,他曾在永巷的小酒馆里与人饮酒,醉后胡言乱语,提及了太子的旧事,说什么……‘殿下冤枉’,‘那东西根本不在东宫’之类的糊涂话。”
咔嚓。
沈璃手中茶盏的盖子轻轻磕在杯沿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脆响,打破了书房内的寂静。她眸光一凝,瞬间锐利如刀,方才还带着几分倦意的面容,此刻已然冰冷,周身的气息也骤然变得凝重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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