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春雨,本该是诗画里的模样 —— 丝绦般垂落,沾湿青石板路的缝隙,润得乌篷船的竹篾篷泛起油亮的光,连岸边的垂柳都该是嫩黄的芽尖缀着水珠,风一吹便簌簌落下,在水面砸出细碎的涟漪。可今年的春雨落在江州地界,却没了半分温润。雨丝裹着尘土,变成浑浊的灰黄色,打在田埂上,溅起的不是青草香,而是混着血味的泥腥。
江州城西的官道上,泥泞早已没过马蹄。一匹枣红色的驿马浑身湿透,鬃毛黏在脖颈上,每一次抬蹄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,马蹄铁陷进泥里,拔出来时带着厚重的泥块,发出 “咕叽” 的闷响。马背上的信使穿着一身玄色劲装,甲胄的边缘早已被泥水浸得发乌,原本该锃亮的护心镜上,此刻沾着几块暗褐色的污迹 —— 那是前几日在乱民冲击驿站时,溅上的不知是民还是兵的血。他的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,一道道血口子纵横交错,连呼吸都带着刺痛;眼窝深陷,眼底布满血丝,显然已是昼夜未歇地奔行了数日。怀里紧紧揣着一个油布包,那里面是江州刺史赵文渊亲笔写就的紧急军报,油布被他的体温焐得发烫,却依旧挡不住雨水的渗透,边角已经微微发潮。
“驾!驾!” 信使嘶哑地喊着,声音早已没了力气,只能靠缰绳狠狠勒住马腹,逼迫这匹早已筋疲力尽的驿马再快些。他不敢停,也不能停 —— 江州城破的消息如同附骨之疽,在他脑海里盘旋,那些被乱民点燃的衙署火光、度田使张允临死前的怒吼、刺史赵文渊带着残兵死守府库的身影,每一幕都像鞭子一样抽着他。这封军报,是江州最后的希望,是无数官员和百姓的性命,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都,送到摄政王沈璃的手中。
行至一处弯道时,驿马突然一个趔趄,前蹄陷进了被雨水冲垮的路基里。信使险些被甩下马背,他死死抓住缰绳,左手依旧护着怀里的油布包,右手抽出腰间的短刀,狠狠刺向马臀。“走!” 他嘶吼着,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。驿马吃痛,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,猛地发力,硬生生将前蹄从泥里拔了出来,继续朝着京都的方向狂奔。信使的手臂被路边的荆棘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,鲜血瞬间涌出,混着雨水和泥水,在胳膊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红痕,可他连捂都没捂 —— 比起江州的惨状,这点伤算得了什么。
三日后的清晨,当这匹几乎垮掉的驿马踉跄着冲进京都城门时,守城门的士兵都惊住了。那马再也支撑不住,刚过城门便轰然倒地,口吐白沫,鼻孔里涌出带着血沫的气息;信使从马背上滚下来,顾不得浑身的疼痛,踉跄着爬起来,怀里的油布包依旧紧紧揣着,他朝着太极殿的方向,一步一挪地走去,每一步都在青石板路上留下带血的泥印。
此时的太极殿,正举行着例行朝会。晨光透过高大的格窗,洒在殿内的金砖上,反射出柔和的光泽。香炉里焚着上好的龙涎香,烟气袅袅上升,缠绕着殿中垂落的明黄色珠帘,将珠帘后的身影衬得愈发模糊。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,左侧是文官,右侧是武将,大多神色平静,甚至有些官员还在低声交谈着昨日家中的琐事 —— 毕竟朝会多是商议日常政务,鲜少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。
吏部尚书孙启明站在文官前列,正悄悄跟身旁的户部侍郎说着江南的茶价,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;安远伯站在武将一侧,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,眼神有些涣散,显然还在回味昨日府中宴饮的美酒;而站在最前列的承恩公周显,则端着一副沉稳的模样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的玉带钩,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珠帘后的沈璃,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。
龙椅上的慕容玦,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,坐姿比往日端正了许多。他才十四岁,身形虽仍显单薄,却已渐渐有了帝王的仪态。他手里拿着一本奏折,正低头看着,偶尔抬起头,目光扫过殿中百官,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判断奏折内容的轻重缓急 —— 这是沈璃教他的,要学会从细节中观察人心。
就在这时,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内侍惊慌失措的呼喊:“八百里加急!江州急报!快!快呈给陛下!”
这声音打破了殿中的平静,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殿门。只见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,他的官服被泥水浸透,头发散乱,脸上还沾着灰尘,手里高高举着一个油布包,油布上的泥渍和暗褐色污迹格外刺眼。
“陛下!摄政王殿下!江州急报!” 内侍跑到殿中,“噗通” 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,“江州…… 江州出事了!”
慕容玦心中一紧,下意识地看向珠帘后的沈璃。珠帘微动,沈璃的声音传了出来,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:“呈上来。”
兵部尚书连忙上前,从内侍手中接过油布包,小心翼翼地打开。油布包了三层,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宣纸,上面的字迹因颠簸和雨水的浸泡,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,只能看清大部分内容。兵部尚书拿起宣纸,清了清嗓子,准备念出,可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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