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猎场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消散,夏日的暑气已悄然漫进了皇城的宫墙。太和殿前的铜鹤鼎中,艾草与檀香混合的烟气袅袅升起,却驱不散檐下那聒噪的蝉鸣 —— 从破晓到日暮,蝉声如织,裹着灼人的热浪,将皇宫的每一处角落都浸得燥热。御花园的荷塘里,粉白的荷花倒是开得正好,圆碧的荷叶托着晶莹的水珠,可守在塘边的宫人却无半分赏景的心思,他们垂着头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—— 谁都知道,这看似平静的夏日里,一场关乎国本的风暴,正在朝堂深处酝酿。
七月十二日的早朝,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凝重。天还未亮透,文武百官便已齐聚太和殿外,青色的朝服在晨雾中连成一片,靴底踏过青砖的声响,竟压不过檐角铜铃被风拂动的轻响。待内侍高唱 “陛下驾到”,众人躬身行礼时,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里,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慕容玦坐在高高的龙椅上,身上的明黄龙袍绣着十二章纹,领口和袖口的金线在晨光下泛着冷光。他才十三岁,身形尚未完全长开,宽大的龙袍套在身上,显得有些空荡。他双手放在膝上,指尖轻轻攥着龙袍的衣角,目光扫过殿下躬身的百官 —— 这场景他已熟悉了三年,可今日,他总觉得众人的目光有些异样,像是有无数双眼睛,正透过朝服的缝隙,悄悄打量着他,带着探究、期待,甚至还有几分隐秘的算计。
殿内的香炉里,焚着上好的龙涎香,烟气袅袅上升,模糊了珠帘后的身影。沈璃坐在珠帘后的软榻上,一身紫色朝服衬得她肤色愈发沉静,手中握着一把象牙柄的团扇,却并未摇动。她的目光透过珠帘的缝隙,一一扫过殿下的大臣,最终落在了站在前列的礼部尚书周博身上 —— 这周博,正是永昌侯周显的堂兄,也是太后周氏的远亲,属于旧贵族集团的核心成员。
果然,待百官起身,周博便手持玉笏,从队列中走出,躬身行礼。他年过五旬,头发已有些花白,却精神矍铄,声音洪亮得能穿透殿内的寂静:“陛下年岁渐长,圣德日隆,朝野上下无不称颂。然,帝王承天应命,绵延皇嗣乃第一要务,此不仅关乎皇室血脉,更关乎社稷稳固,天下安定。依我朝祖宗旧制,陛下此时当择良家淑女,充掖后宫,以修内政,以安民心。臣谨代表礼部,与六部九卿及宗室诸王商议后,恳请陛下、摄政王殿下,准允即刻启动淑女遴选,以备嫔妃之选!”
话音落下,殿内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,随即响起细碎的骚动 —— 有人微微颔首,有人交换眼神,有人则垂下眼帘,掩去眼底的情绪。站在周博身旁的户部尚书李嵩,悄悄用眼角瞥了一眼珠帘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笏的边缘;太傅张延龄捋着胡须,眉头微蹙,似有犹豫;而站在后排的永昌侯党羽、御史大夫赵凯,则悄悄挺直了腰板,眼中闪过一丝期待。
慕容玦坐在龙椅上,手指攥得更紧了。选妃?他从未想过这件事。在他眼里,自己还是那个需要亚父教导、需要宫人照顾的少年,“嫔妃”“皇嗣” 这些词,遥远得像圣贤书中的典故。他下意识地看向珠帘,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。
珠帘后,沈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她指尖轻轻划过团扇上的缠枝莲纹,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—— 慕容玦才十三岁,眉眼间还带着少年的青涩,前几日春猎受的惊吓还未完全消散,如今却要面对 “选妃” 这桩充满政治算计的事。所谓 “祖宗旧制”,不过是历代帝王用来笼络臣子、平衡派系的工具罢了。她太清楚,旧贵族集团此刻急着提选妃,就是想借着 “充盈后宫” 的名义,将自己的人送进皇宫,一来可以监视帝王动向,二来可以借 “外戚” 之名,重新掌控权力。尤其是永昌侯,定是想把他那个刚及笄的侄女周若薇塞进后宫,若真让她得势,将来后宫与前朝勾结,后果不堪设想。
可沈璃也知道,此事无法强行阻拦。帝王大婚、立后选妃,本就是皇权象征的一部分,若她以 “陛下年幼” 为由拒绝,只会给旧贵族留下 “摄政专权、压制皇权” 的口实,反而会激化矛盾。与其将来被各方势力裹挟,不如现在就主动接手,将选妃的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。
她轻轻咳嗽了一声,声音透过珠帘传出,平稳得听不出情绪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礼部所奏,虽合祖制,亦属老成谋国之言。陛下自登基以来,躬行节俭,勤政爱民,如今年岁渐长,考虑子嗣之事,确是应有之义。”
殿内的骚动瞬间平息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珠帘上。周博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,正要开口附和,却听沈璃话锋一转:“只是,选妃之事,非同小可。一者,关乎陛下身心康健 —— 陛下尚在成长期,所选淑女需性情温婉、知书达理,方能照料陛下起居,而非徒有美貌、心怀叵测之人;二者,关乎社稷未来 —— 后宫女子,其家世背景、所属派系,皆可能影响前朝政局,若选得不当,轻则扰乱内廷,重则外戚干政,祸乱朝纲,前朝之鉴,历历在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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