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雪降临京都的那夜,风是带着骨的。
子夜刚过,细碎的雪沫子便从铅灰色的穹顶悄然坠落,起初只是零星几点,沾在窗棂上,转瞬便化作细碎的水痕,留下一抹极淡的湿迹。可没过半个时辰,雪势便愈发汹涌起来,凛冽的朔风如同被放出囚笼的巨兽,卷着无数冰冷的玉屑,呜呜地呼啸着掠过皇城的飞檐翘角。那些雪沫子带着一往无前的势头,簌簌扑打在巍峨宫墙的朱红廊柱上,廊柱上早已褪了些许光泽的红漆,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沉郁;又狠狠撞向流光溢彩的琉璃瓦,青的、黄的、绿的瓦当被雪粒敲打得叮叮作响,像是无数细碎的铃铛在寒风中吟唱。
不多时,整座皇城便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白。宫道旁的古柏,枝桠上积了雪,如同缀满了梨花,却无半分春日的暖意;汉白玉的栏杆被雪覆盖,原本温润的米白色变得清冷,指尖触及,便是刺骨的寒意。这庄严肃穆的皇城,平日里总带着一股威慑人心的厚重,此刻被白雪轻裹,竟平添了几分清寂,像是一幅被淡墨晕染的古画,美得不近人情。
天色尚未破晓,天边只泛着一丝极淡的鱼肚白,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宣纸边缘,勉强透出一点微光。太极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,已然肃立着两排文武官员,身影在雪地中拉得颀长。
文官身着紫袍玉带,衣料上绣着精致的云纹,腰间的玉饰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;武官则是朱衣锦裳,肩头的虎头刺绣威风凛凛,腰间佩着的宝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偶尔闪过一丝寒芒。他们严格按照品阶高低排列,文官居左,武官在右,队伍绵长如蛇,从广场入口一直延伸到太极殿的丹陛之下,鸦雀无声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寒风如同无形的刀锋,掠过空旷的广场,卷起地上的积雪,打着旋儿扑向官员们。风穿过他们官袍的褶皱,吹动下摆猎猎作响,又掀起冠帽上精心梳理的缨络,红色的丝线在风雪中微微晃动。刺骨的寒意顺着衣领、袖口钻进衣裳,冻得人指尖发麻,膝盖僵硬,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易挪动分毫,仿佛一尊尊凝固在雪地里的雕像。
队伍前端,吏部尚书李嵩微微垂着眼,目光落在脚下的积雪上,心里却在盘算着今日朝会的议程。新政推行已有三月,吏部负责的官员考核与升迁制度改革阻力不小,尤其是那些靠着资历盘踞高位的老臣,明里暗里都在抵触。他悄悄抬眼,瞥了一眼身旁的兵部尚书赵成,见对方眉头微蹙,神色凝重,想来是在忧心北境的动静 —— 毕竟,北境驻军轮换的消息,朝中核心官员早已知晓。
队伍中段,几个年轻的官员面色略显苍白,紧紧抿着唇,双手拢在袖中,努力抵御着寒意。其中一个翰林编修,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太极殿那扇紧闭的朱红殿门,心里满是敬畏。那扇门后,坐着的是帝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,而真正执掌权柄的,却是那位站在幼帝身侧的沈大人。想起沈大人往日的雷霆手段,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,赶紧收回目光,低下头去。
所有人的目光,或深藏着敬畏,或隐含着探究,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,都死死聚焦在那扇缓缓开启的、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殿门深处。门轴转动发出 “吱呀” 的声响,在这寂静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,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心头的鼓点。
终于,那个身影出现了。
沈璃穿着一身玄色绣金凤纹朝服,玄色的衣料厚重而华贵,上面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金凤,金凤的尾羽舒展,每一根丝线都勾勒得极为精巧,在微光下闪烁着暗金色的光泽。外罩一件同色的狐裘大氅,狐裘的毛领蓬松柔软,是极少见的玄狐皮,毛色乌黑发亮,边缘处衬得她脖颈愈发白皙。
她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绾成高髻,用一根通体莹润、雕工简洁的碧玉凤头簪固定,凤头簪的凤眼处镶嵌着一颗细小的黑珍珠,低调却难掩华贵,再无多余饰物,更显其沉稳大气。
她伤愈之后,面色较之以往少了几分血色,更显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白,像是上好的羊脂玉,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寒凉。眉眼间曾经令人胆寒的凌厉杀伐之气,似乎随着那次重伤而沉淀了下去,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凝与威严。那双眼眸,漆黑如墨,深邃似古井,仿佛能洞悉人心最深处的隐秘,任何人在她的目光下,都觉得自己如同透明一般,无所遁形。
她步履平稳,不疾不徐,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路的中心,精准而坚定。行走间,腰间的环佩发出极轻的脆响,“叮铃 —— 叮铃 ——”,那声音不大,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,清晰地敲在殿前每一位官员的心坎上。所过之处,官员们头颅垂得更低,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,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位实际执掌着帝国权柄的女人。
幼帝慕容玦,穿着那身对他而言仍显宽大的明黄色龙袍,龙袍上绣着九条五爪金龙,龙身蜿蜒,鳞片清晰,用金线和银线交织绣成,在晨光中泛着耀眼的光芒。只是这华贵的龙袍穿在他身上,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,衬得他身形愈发瘦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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