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翊的葬礼,终究没有遵循历代帝王沿袭了三百年的规制 —— 那些刻在《大燕礼典?丧仪篇》里的繁文缛节,那些曾让无数百姓踮脚围观、让百官累得腰杆发酸的盛大仪式,终究没有为这位年号 “承平” 的帝王上演。
按祖制,帝王崩后,需先在紫宸殿停灵七日,殿内悬九尺白绫,外设十二面缟素幡旗,由钦天监择定 “吉时” 后,再以六十四人抬的 “龙輴” 载灵柩,伴以钟鼓司的编钟、编磬齐鸣,引礼官唱喏 “起驾”“落驾”,百官身着斩衰缞服,从皇城正门朱雀门列队而出,沿途百姓需跪伏道旁,不得仰视。灵柩最终送入京郊万安山皇家陵园主墓区时,还需由宗室亲王捧谥宝、太傅捧谥册,行三跪九叩大礼,待封墓门时,更要洒以五谷、浇以酒醴,象征帝王 “永守社稷”。
可沈璃手中那卷遗诏,却打破了这一切。那卷以南海鲛人丝混纺的明黄绢帛,质地坚硬如犀角,边缘用赤金镶了细边,上面 “摄政监国,代行皇权” 八个字,是慕容翊弥留之际,以颤抖的手握着紫毫笔写下的 —— 笔尖洇开的墨痕里,还掺着他咳出来的血丝。这份超越常理的信任,像一把重锤,砸开了祖制的铜锁,也让沈璃做出了一个足以令朝野震动、让宗室诸王拍案怒斥、甚至让后世史官在《大燕史》里写下 “沈氏乱礼,逾矩葬君” 的惊世骇俗之举 ——
她没有将慕容翊送入万安山皇家陵园。
那座陵园,沈璃曾在三年前随慕容翊去过一次。彼时是清明,慕容翊穿着素色常服,没有带卤簿,只带了两名内侍和沈璃。车驾行至万安山脚下时,便能看见那道绵延三里的青白石牌坊,牌坊上刻着 “慕容氏宗陵” 五个大字,字缝里填着金粉,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进了牌坊,是一条宽丈余的神道,两侧立着二十四尊石人石兽,从文臣、武将到石狮、石马,皆由整块汉白玉雕成,历经百年风雨,石面上已生出细密的青苔,像是给这些 “守护者” 披了层绿衣。
神道尽头,便是主墓区。慕容翊的生母宸妃的墓,在主墓区的西侧,一座矮小的封土堆前,只立着一块半旧的青石碑,上面刻着 “宸妃慕容氏之墓” 七个字,没有谥号,没有生平。慕容翊站在墓前,沉默了许久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碑上的青苔,沈璃听见他低声说了句:“母妃,儿臣来看您了。” 那天风很大,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,他的声音混在风里,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沈璃后来从福伯口中得知,宸妃原是江南女子,入宫时才十六岁,因一手好琵琶得了先帝的临幸,可她性子软,不懂宫斗,入宫第三年便被当时的贵妃诬陷 “巫蛊厌胜”,打入冷宫。慕容翊那时才五岁,偷偷溜进冷宫看她,宸妃便抱着他,弹着琵琶唱江南的小调,唱到 “君住长江头,我住长江尾” 时,眼泪便会落在琵琶弦上。直到慕容翊十岁那年,宸妃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,死前还在怀里揣着慕容翊画的一幅歪歪扭扭的 “母妃图”。
而主墓区的东侧,是先帝的陵寝。那座封土堆比宸妃的高了三倍,墓前立着丈高的石碑,刻着先帝的谥号 “章皇帝”,还有长篇的碑文,歌颂他 “平藩乱、修水利、轻徭薄赋” 的功绩。可慕容翊对这座陵寝,却始终带着一种疏离的敬畏。沈璃记得,有一次朝堂议事,宗室亲王提议让慕容翊为先帝加尊号,慕容翊沉默了半晌,只说:“先帝功过,留与史官评说,不必再加尊号。” 后来她才知道,先帝在位时,曾多次猜忌慕容翊,甚至在慕容翊平定藩乱后,还派暗卫监视他的府中动静,父子间的隔阂,早已深如鸿沟。
更讽刺的是,在主墓区的西北角,还有一座空置的墓穴。那是为慕容琛准备的 —— 那位曾以 “清君侧” 为名举兵叛乱的皇叔。慕容琛是先帝的弟弟,野心勃勃,当年见慕容翊年幼(登基时才十七岁),便以 “辅佐幼主” 为名,把持朝政,后来更是直接起兵,想要夺取皇位。那场叛乱持续了三年,战火蔓延到了半壁江山,无数百姓流离失所。慕容翊亲率禁军,在汴水之畔与慕容琛的叛军决战,最终亲手将慕容琛擒获,赐了一杯毒酒。可即便如此,按祖制,慕容琛作为宗室亲王,依旧保有了入葬皇陵的资格,只是那座墓穴,从建好那天起,就一直空着,墓前的石碑上,连名字都没有刻,像一个永恒的讽刺,提醒着世人慕容氏皇族内部的血腥争斗。
除了这些,皇陵里还埋葬着无数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—— 有开创大燕王朝的太祖皇帝,他的陵寝最是宏伟,墓前的石人石兽皆是鎏金的;有守成治世的仁宗皇帝,他在位时减免赋税,百姓安居乐业,陵前的松柏长得最是茂盛;也有昏庸无道的武宗皇帝,他沉迷酒色,荒废朝政,陵寝早已破败,碑上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了。这些帝王的功过,早已被刻入青史,他们的雕像在祭祀大殿里庄严肃穆,他们的幽灵仿佛凝聚在那片由青砖黛瓦、白玉栏杆构成的森严陵区之内,用无形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后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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