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明远暴毙的阴影尚未从京城上空散去,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乌云,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,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凝滞。丞相府内,悲声从清晨到日暮从未停歇,朱漆大门外悬挂的白色丧幔足有丈余长,边缘绣着细碎的素色菊花,被秋风卷得猎猎作响,如同招魂的幡旗在半空游荡。内宅的灵堂里,白烛燃得正旺,烛泪顺着烛台蜿蜒而下,在青砖地上积成一小滩蜡油,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苦涩与纸钱燃烧后的灰烬味。柳明远的夫人穿着一身重孝,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素银簪子,眼眶红肿得像核桃,坐在灵前的蒲团上,手里攥着丈夫生前常穿的一件藏青色锦袍,指腹反复摩挲着袖口的云纹刺绣,泪水无声地滴在锦袍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府里的仆从们都换上了灰布衣裳,连往日里最活泼的小丫鬟都低着头,脚步轻得像猫,洒扫时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被压到最低,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悲伤,更怕触碰到那隐藏在悲伤背后的恐惧。
朝野上下更是暗流涌动,早朝时分,金銮殿外的汉白玉栏杆旁,官员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,袖口遮住半张脸,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蚊蚋般嗡嗡作响。兵部尚书李嵩穿着一身绯色官服,眉头紧锁,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户部侍郎说:“柳相死得蹊跷,太医院的人查了三天,连毒源都没找到,这可不是寻常的江湖手段。” 户部侍郎捋着山羊胡,眼神里满是惊疑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玉带:“依我看,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。能在丞相府下毒还神不知鬼不觉,这势力…… 恐怕通天。” 旁边一个穿青色长衫的御史刚想接话,就被身边的人拽了拽袖子,那人用眼神示意他看了看远处的锦衣卫,御史立刻闭上嘴,端起官帽上的暖炉,假装整理衣襟,眼底却掠过一丝后怕 —— 这京城,早已不是表面那般平静。
街面上的氛围也透着几分紧张。清晨的京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中,往日里人声鼎沸的茶馆此刻门可罗雀,柜台后的掌柜趴在账本上,手指却没动一下,耳朵竖得老高,听着零星几位茶客的谈话。靠窗的位置,一个穿青布长衫的秀才捧着茶杯,声音压得极低:“听说柳相是被一种叫‘红颜殁’的毒害死的,那毒无色无味,死后指甲缝里会留红粉,太医院的老御医都没见过。” 对面的货郎放下手里的油条,喉结滚动了一下:“我看是触怒了天威,陛下早就想动柳相了……” 话没说完,就被秀才猛地打断,秀才用眼神指了指窗外巡逻的兵丁,货郎立刻住嘴,拿起油条匆匆咬了一口,却没尝出半点味道。卖早点的张老汉推着小推车,停在街角,往日里洪亮的吆喝声不见了,只是默默地给客人递上包子和豆浆,手却有些发抖,一个包子没拿稳,掉在蒸笼里,他慌忙捡起来,拍了拍上面的热气,眼神里满是警惕。官员们的轿子从街上匆匆而过,轿帘紧闭,连轿夫的脚步都比往常快了几分,偶尔有轿帘被风吹起一角,能看到轿内官员紧锁的眉头,手里的折扇捏得发白,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心神不宁。
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,又一日的黄昏悄然降临。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,将皇宫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,那红色渐渐褪去,被渐渐升起的暮色吞噬,宫墙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,像一道道黑色的屏障,将皇宫与外界隔绝开来。慕容翊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偏殿的廊下,他穿着一身玄色龙袍,袍角绣着的五爪金龙在暮色中若隐若现,龙鳞用金线绣成,每一片鳞片都细致入微,只是在昏暗的光线下,那金线失去了往日的耀眼,只剩下模糊的轮廓,反而透着几分冰冷的威慑。他的步伐沉稳,每一步踩在青石板上,发出 “笃笃” 的声响,没有半分犹豫,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,却也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冷硬,仿佛一块没有温度的玄铁。
这一次,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带着那方染血的帕子,没有流露半分怀旧的感伤,也没有抛出那些迂回的试探性问话。踏入偏殿的那一刻,他抬手屏退了随行的李福全和侍卫,声音平淡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威严:“你们在殿外候着,任何人不得靠近,哪怕是太后派人来,也要先通报。” 李福全躬着身子,深蓝色的总管袍角垂在地面,没有一丝褶皱,他恭敬地应了声 “是”,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的沈璃,随即带着侍卫退到廊下,轻轻将殿门合拢。
殿门合拢的声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,“吱呀” 的木轴转动声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,像是老旧的钟摆在缓慢摆动,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对话打上一个压抑的前奏。慕容翊没有停留,径直走到窗边,负手而立,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 —— 远处的宫墙渐渐融入黑暗,只有几盏宫灯在廊下亮起,昏黄的光线透过羊角灯罩,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,飞檐翘角的影子落在宫墙上,如同狰狞的巨兽,蛰伏在夜色中,仿佛随时会扑出来。他留给沈璃一个冷硬而莫测的背影,玄色龙袍的下摆垂在地面,随着他轻微的呼吸微微晃动,腰间的玉带是和田玉制成的,质地温润,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纹,每一朵祥云的卷翘都恰到好处,玉带扣是纯金打造的,中间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,那宝石是西域于阗国进贡的珍品,在昏暗的光线下,依旧能看到一丝微弱的红光,却丝毫没有增添暖意,反而衬托出他身上那股不容错辨的、属于帝王的冰冷威压,像一层无形的寒气,弥漫在空气中,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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