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浓得像化不开的砚台残墨,沉甸甸地压下来,将整座皇宫都裹进了死寂的深渊。怡兰轩内,唯一的一盏青铜烛台燃着半截蜡烛,昏黄的烛火在穿堂风中不安地摇曳,忽明忽暗,将沈璃纤细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宫墙上,拉扯得扭曲而细长,如同一道孤寂而肃杀的鬼影。
她刚从那条隐秘的、连慕容翊或许都未必全然知晓的宫中密道返回。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靛蓝色锦袍的袖口,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地下通道里特有的、潮湿的泥土气息——那是混合了经年累月的尘埃、朽木的霉味,以及一种深入石髓的阴冷,黏腻地附着在昂贵的衣料上,一时半刻难以散去。她抬手拢了拢领口,指尖不经意蹭到一点湿润,是从密道石壁上刮下来的,带着地底深处蚀骨的寒凉。这丝寒凉尚未从指尖褪去,她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一声声沉重而急促,几乎要撞破肋骨的禁锢,跳到嗓子眼。
这条密道,是沈家当年权倾朝野时,祖父沈渊无意间发现的秘辛。沈渊曾侍奉过三代君王,是先帝最为倚重的太傅,一次整理先帝遗留的浩瀚典籍时,于一卷残破不堪的前朝宫图夹层里,意外找到了记录这条密道的泛黄手札。手札上言,此乃前朝末代为应对兵祸、方便皇室成员秘密逃生所建,工程浩大却隐秘,随着前朝覆灭,这蜿蜒于地下的脉络便被彻底遗忘,湮没在时光里。沈渊暗中派人修缮,拓宽了关键通道,加固了脆弱石壁,还在几处重要节点设置了只有沈家核心人物才懂的暗记,本意是为在莫测的朝堂风云中,给家族留一条最后的退路。却万万没想到,三十年后,这竟成了沈家孤女沈璃,用以窥探这座吃人宫殿最深黑暗的唯一途径。
方才,在密道深处,紧邻西宫一处废弃偏殿的狭窄暗格里,她死死屏住呼吸,几乎将身体嵌入冰冷的石壁,听着隔壁密室里传来的、压低了却难掩疯狂的对话。每一个字,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针,狠狠扎进她的耳膜,刺得她浑身血液冻结,却又在下一刻燃起滔天的怒火。
说话的是靖安侯萧珩!那个曾经权倾朝野、与倒台的丞相勾结甚深、更是亲手构陷沈家“通敌叛国”的罪魁祸首之一!当年沈家满门抄斩、血染刑场时,萧珩正是那监斩官!沈璃永远忘不了,他穿着那身刺眼的绯色官袍,居高临下地站在刑台上,脸上带着何等冷漠而残忍的笑意,看着她敬爱的父亲和兄长人头落地!后来丞相倒台,萧珩也被削去部分兵权,渐渐失了圣心,成了朝堂上边缘的影子,沈璃原以为他会就此沉寂,在恐惧中煎熬余生,却没想到,这困兽竟敢狗急跳墙,妄图发动宫变!
“陛下病体未愈,不过是强弩之末!乾清宫的守卫看着森严,实则内里空虚——李福全那老阉货只知谄媚讨好,调去护卫的半数都是没经历过血战的软蛋!西营那边,本侯已打通关节,只要信号一到,赵莽会亲率他的心腹死士前来接应!”萧珩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,更夹杂着穷途末路的绝望,像是濒死野兽发出的最后嘶吼。
沈璃躲在绝对黑暗的暗格里,指尖死死抠着石壁上冰冷的凸起,指甲几乎要劈裂,嵌入石头中。她能清晰地想象出萧珩此刻的模样——定是双目赤红,面容因激动和酒精(她似乎能闻到一丝隐约的酒气)而扭曲,或许正紧紧攥着什么信物或酒杯,借以外强中干的姿态鼓舞着他那同样惶惑的党羽。
“侯爷,赵莽……当真可信吗?他毕竟是陛下登基后亲手提拔上来的校尉,万一他临阵倒戈,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……”一个声音响起,充满了怯懦与犹豫,听起来像是某个早已失势、只能依附萧珩的宗室子弟。
“可信?”萧珩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,那笑声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,格外瘆人,“他舅父被陛下寻了个由头削去藩王爵位,如今像个废物一样被圈禁在府里等死!赵莽早已心怀怨怼,只不过平日隐藏得深!本侯许了他天大的好处——事成之后,不仅保他舅父恢复爵位,更升他为禁军副统领,享不尽荣华富贵!他没有理由不反!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却更显阴狠毒辣:“记住,亥时三刻,以朱雀门方向升起的火光为号。届时,你带一队人,务必控制住东宫那个六岁的小皇子,要活的!他是我们手里最重要的筹码!本侯亲自带着死士直扑乾清宫!只要拿下慕容翊,要么拥立幼主,挟天子以令诸侯;要么……就鱼死网破,让这大靖的江山,陪我一同殉葬!”
“殉葬”两个字,萧珩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,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与绝望。暗格中的沈璃,只觉得一股能将灵魂冻僵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萧珩疯了!他不仅想夺权,更是要拖着整个皇宫、乃至整个朝廷一起下地狱!那个所谓的“东宫小皇子”,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六岁孩童,竟也要被当成棋子,卷入这血腥肮脏的阴谋漩涡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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