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旨抵达掖庭西偏院时,沈璃正对着一盆刚从井中打来的清水出神。井水带着深秋的寒凉,指尖刚触碰到水面,便有一阵刺骨的凉意顺着指缝蔓延上来,激得她指尖微颤。盆中水面平静如镜,清晰映出她苍白却难掩清丽的面容 —— 眉峰如远山含黛,末端微微上挑,带着几分倔强;眼眸似秋水横波,只是眼下那抹淡淡的青黑,像被墨汁晕开的痕迹,泄露了连日来的忧心。她望着水中的自己,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紫宸殿救醒慕容翊时,那双沾了黑血的手,此刻再看掌心,仿佛还残留着龙袍的明黄与血迹的暗沉,两种颜色在记忆里交织,让她心口发紧。
指尖轻轻划过水面,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,将水中倒影搅得模糊。那涟漪像是她此刻纷乱的心绪,一会儿是掖庭三年的苦熬 —— 冬天在结冰的井边洗衣,双手冻得红肿流脓;夏天在烈日下洒扫,汗水浸透粗布宫装,结成盐霜;一会儿是紫宸殿内慕容翊喷溅的黑血,那股铁锈混着腥甜的气味,至今仿佛还萦绕在鼻尖;一会儿又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枚刻着 “沈” 字的玉佩,冰凉的玉质贴着心口,成了她唯一的支撑。
院角的老槐树叶子落了大半,光秃秃的枝桠像干枯的手指,伸向铅灰色的天空。一阵风掠过,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,正好飘进水盆里,激起更小的涟漪。树底下的青石板上,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,缝隙里还嵌着去年秋天的落叶碎屑,踩上去会发出 “沙沙” 的轻响 —— 这是沈璃每日洒扫时最熟悉的声音。远处浣衣局传来此起彼伏的捶打声,“砰砰” 的声响沉闷而规律,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鼓点,每一声都在提醒她:这里仍是皇宫最卑微的角落,是失败者与罪臣之后的栖身之所。墙根处丛生的杂草沾着晨露,水珠晶莹剔透,却在寒风中微微发抖,透着几分破败的萧索,一如这掖庭里大多数人的命运 —— 看似活着,却早已没了挣扎的力气。
“圣旨到 ——!”
尖锐的唱喏声突然刺破庭院的寂静,像一把锋利的刀子,割开了掖庭的沉闷。沈璃猛地回神,指尖从水中收回,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,砸在青石板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她迅速敛去眸中所有情绪,抬手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 —— 那褶皱是昨夜就着昏暗的油灯缝补时留下的,粗布材质硬挺,针脚有些歪斜,磨得锁骨处的皮肤微微发疼。她垂手立于阶下,目光落在地面青苔与落叶的交界处,连呼吸都刻意放轻,生怕泄露半分失态。
只见李福全身着深蓝色的总管太监服饰,衣料是上等的杭绸,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。衣摆处绣着暗纹云纹,每一朵云的纹路都细密工整,显然是内务府的绣娘精心绣制;腰间束着明黄色腰带,腰带扣是纯金打造的龙纹样式,虽不如帝王腰带那般繁复,却也透着几分尊贵。他手中握着一柄象牙柄拂尘,拂尘上的马尾洁白顺滑,根根分明,显然是每日用桂花油养护的结果。他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在最前,脚尖落地时轻而稳,多年的宫廷生涯让他连走路都带着刻意的端庄。脸上堆着惯有的谄媚笑容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,像是怜悯,又像是忌惮。
他身后跟着一长串手捧朱漆托盘的太监宫女,足足十二人。为首的小太监是乾清宫的小禄子,他捧着的托盘最大,上面盖着的明黄绸缎质地光滑,是江南织造局专供皇室的云锦,阳光偶尔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,落在绸缎上,折射出淡淡的金线光泽。绸缎下的轮廓清晰可见:有的托盘凸起圆润的弧度,必是东海明珠一类的宝物,隐约能看到绸缎下透出的珠光,像暗夜里的星辰;有的棱角分明,想来是赤金打造的头面首饰,边角处反射的光芒几乎要晃花人眼;还有的细长如卷轴,大概率是各色绫罗绸缎,从轮廓能看出堆叠的厚度。
掖庭的宫人们早已围了过来,挤在院门口那道破旧的竹篱笆旁。竹篱笆上缠着干枯的牵牛花藤,只剩下褐色的藤蔓,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。负责洒扫的张嬷嬷扶着篱笆,她的手指关节粗大,布满老茧,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灰尘。她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,嘴巴微张,嘴里不停念叨着 “我的天爷”,嘴角的皱纹随着说话的动作不停抖动。刚入宫不久的小宫女阿桃攥着衣角,她的宫装袖口有一块明显的补丁,是用不同颜色的粗布缝的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补丁边缘,眼神里满是羡慕,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连平日里总爱刁难沈璃的刘太监,此刻也忘了往日的刻薄,他伸长脖子盯着那些托盘,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,手指在身后悄悄绞着衣角 —— 他想起上个月还故意把沈璃要洗的衣物扔在泥水里,如今见她得了这般荣宠,心里又悔又怕。
“沈璃接旨 ——” 李福全站定在庭院中央,清了清嗓子,声音尖利而高昂,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喜悦,仿佛得到恩赏的不是沈璃,而是他自己。他展开明黄色的圣旨,锦缎圣旨边缘绣着精致的龙纹,金线在光线下闪烁,刺得人眼睛发花。他念圣旨时特意放慢了语速,每个字都咬得清晰,尤其是念到 “宫女沈璃” 时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抬高,像是在提醒所有人:这个曾经的低阶宫女,如今要一步登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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