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房的烟顺着窗缝钻进来时,李云谦刚摸完枕边的行囊。竹盒的棱角隔着粗布硌了指尖,山楂酱瓷瓶被棉絮裹得严实,连瓶盖上的红绳结都没松,他放心地掀了被子起身,脚刚沾地就碰到床底的布鞋,鞋里还塞着阿姐缝的棉鞋垫,软乎乎的暖了脚心。
推开门,晨雾正顺着院墙往回缩,像被太阳赶得慌忙逃窜的轻纱。院角的石榴树缀满了半红的果子,枝叶上挂着的露水珠子圆滚滚的,风一吹就“滴答”往下掉,砸在青石板上洇出细小的湿痕,一串一串连成片,倒像谁在地上画了幅零碎的画。阿婆蹲在灶台边,火钳夹着干柴往灶膛里送,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,舔着乌黑的铁锅,把她花白的头发染得泛着暖光:“醒得正好,粥刚滚透,盛碗热的。昨天剩的萝卜干腌菜拌了香油,还撒了点芝麻,配着吃香得很。”
他走过去掀开厚重的木锅盖,一股湿热的香气扑面而来,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,表面浮着层厚厚的米油,用勺子舀时能看见锅底熬开花的米粒,稠得能挂在勺沿上。刚把粥盛进粗瓷碗,伙计扛着捆干柴从院外进来,肩膀沾着苍耳和草屑,裤脚还湿了半截,走路时带起的风都带着露水的凉:“后坡的柴真干,一点就着,就是草窠里的露水大,蹭了满腿湿,风一吹凉飕飕的。”说着把柴靠在灶边,伸手从灶台的竹篮里捏了块凉透的白面饼塞进嘴里,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桃,含糊不清地喊:“阿婆,中午烙馅饼不?我想吃韭菜鸡蛋的,多搁点油,烙得焦焦的。”
“小馋猫,就知道吃。”阿婆笑骂着用手背拍了下他的胳膊,“面发在瓦盆里呢,盖着棉絮捂得正好,等会儿我让你陈叔去镇上割点韭菜,再捎块五花肉,给你烙肉丁韭菜的。”说话间,她从灶台上拎起个竹篮,里面躺着两个刚烙好的热饼,油乎乎的表皮泛着金黄,还冒着细白的热气,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李云谦行囊的侧袋:“刚出锅的,还热乎,你上午要是在院里歇着饿了就吃,比凉饼顺口多了,咬开还能流油呢。”
李云谦刚在院中的石桌边坐下,喝了两口粥,院门口就传来一阵“哗啦啦”的木板摩擦声,抬头一看是卖豆腐的老汉推着独轮车进来,车斗里的木盒盖着层厚厚的棉絮,是怕豆腐凉了,掀开一角能看见白白嫩嫩的豆腐,像块方方正正的雪。“老陈在不?给我称块豆腐!”老汉嗓门洪亮,震得石榴树上的露水又掉了几颗,砸在伙计的草帽上。
老板从账房里出来,手里还拿着算盘,算盘珠子“噼里啪啦”响了两下:“要多少?中午炖豆腐汤,再切几块凉拌。”两人讨价还价的功夫,阿婆已经端着个粗瓷碗过去了,眼睛盯着老汉手里的刀,看着他把豆腐切得方方正正,边缘齐整得没有一点碎渣,嘴里还念叨:“多给点边儿,炖汤香,吸满了汤汁才好吃。”
伙计这时凑到李云谦身边,弯腰拍了拍他的行囊,指尖隔着布碰到硬邦邦的竹盒,笑着问:“这里面装的桃儿肯定甜,昨天我闻着香味了,跟蜜似的。要是吃不完,别闷在囊里,放我院角的竹篮里,我给你垫点干稻草,能存两天不坏。”李云谦点点头,咬了口热饼,麦香混着阿婆手上的面香,还有淡淡的油香,比昨天的糖三角更让人觉得踏实,像是家里灶上刚烙出来的味道。
正吃着,院外又进来个挑着菜筐的妇人,筐沿用布擦得干干净净,里面的黄瓜还带着嫩黄的花蒂和细密的刺,西红柿红得透亮,像挂了满筐的小灯笼。阿婆眼睛一亮,立马放下手里的火钳迎上去:“这黄瓜新鲜,顶花带刺的,给我称两根,中午拌豆腐吃,清爽。”妇人笑着应着,伸手去摘黄瓜,指尖刚碰到瓜蒂,“啪”地一声就断了,露水顺着翠绿色的瓜身往下流,滴在青石板上。
老板付了豆腐钱,把沉甸甸的豆腐放进阿婆递来的碗里,转头看见李云谦碗里的粥见了底,便问:“今儿还住不?要是住,下午我让伙计去摘几个院角的石榴,刚红透,掰开里面的籽儿跟红宝石似的,甜得流蜜。”李云谦摸了摸行囊里的竹盒,桃子还安稳地躺在里面,隔着竹篾能感觉到微凉的触感,便点头应下:“住的,麻烦您了。”
阿婆这时拎着黄瓜回来,黄瓜上的露水还没干,沾得她的袖口都湿了,见他答应住下,脸上的笑更浓了:“那中午烙馅饼多烙两个,再炖个豆腐汤,放把青菜,保准你吃舒坦。”说着就蹲在灶台边的小凳子上择菜,手指麻利地去掉黄瓜尖和须子,扔进旁边的竹篮里,动作快得看不清。
伙计吃完饼,扛起靠在墙角的斧头要去劈柴,刚走到院角的柴堆边,突然“哎呀”一声,脚下滑了一下,差点摔坐在地上——原来是刚才露水砸出的湿痕积了水,石板滑得很。阿婆抬头骂道:“慢点走!毛手毛脚的,石板滑,摔着了咋整?中午还想吃馅饼呢!”伙计挠挠头笑,露出两颗虎牙:“没事阿婆,我皮实,摔不着。”说着扶着旁边的石榴树站稳,抡起斧头劈向木柴,“咚”的一声,木柴裂开道缝,溅起的木屑落在湿石板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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