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雾未散时,陈默的挖机碾着碎石开进马鞍村小学。
操场边缘的错台在晨雾里像道狰狞的疤,几个孩子蹲在裂缝旁,用树枝在泥地上画歪歪扭扭的刻度线——那是前晚他教他们的“土办法监测”。
“陈叔!”扎羊角辫的小满举着作业本跑过来,纸页上歪歪扭扭记着:“7月15日6:30,裂缝宽2.1cm;7月16日6:30,宽2.2cm。”她鼻尖沾着泥点,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,“今天能教我们看地质图吗?”
陈默蹲下身,指腹蹭掉她脸上的泥。
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——这是事故后他最怕的场景:孩子的眼睛。
但此刻,那抹亮意在他心里撞开条缝,漏进点温温的光。
他抽出工装口袋里的地形图,摊在操场边的石桌上:“先教你们认等高线。知道为什么这里容易塌吗?”
孩子们围过来,校服袖口沾着草屑。
陈默的指尖划过图上密密麻麻的曲线:“表层土像块湿棉花,下边是沙层。你们看,这道山梁的水全往这儿流,地基泡软了,就像……”他突然停住,喉结又动了动。
苏晴烟在旁边举着相机,镜头里他的指节微微发颤——那是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:“就像当年那栋楼的楼板,泡软了就会塌。”
“像泡软的饼干!”小满突然喊,孩子们哄笑起来。
陈默望着她仰起的小脸,紧绷的肩背慢慢松了。
他摸出支铅笔,在图上画了三个圈:“所以我们不着急砌墙。先打松木桩,像给饼干扎钢筋;再铺透水地坪,让水别老泡着‘饼干’;最后……”他从工具包掏出根带刻度的金属杆,“在裂缝里插这个,每天拍照传给我,就能知道‘饼干’还软不软。”
村民们扛着木桩围过来时,老支书抽着旱烟蹲在石桌角:“小陈啊,你这法子……能成?”
陈默没说话,弯腰捡起块碎石,在地上画了个剖面:“松木桩直径15cm,间距80cm,打到沙层下50cm。你们看,这是我测的渗透系数,透水地坪用碎石垫层加透水砖,雨水半小时就能排完。”他抬头时,眼尾的细纹里沾着晨露,“我当年修过三十七个类似的地基,没塌过。”
老支书的旱烟杆在地上敲了敲,站起来拍陈默后背:“成!娃们的操场,我们信你。”
施工第三天晌午,郑丽华出现时,陈默正踩着脚手架调整透水砖的坡度。
她没穿制服,蓝布衬衫扎在牛仔裤里,背着个磨旧的双肩包,站在操场边像株突然冒出来的树。
苏晴烟的相机“咔嚓”一声,她转头,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:“苏女士,能借我张凳子吗?”
陈默从脚手架上下来,工装裤膝盖沾着水泥。
他认出她是那天市政巡查车上的白制服——虽然此刻她的衬衫下摆沾着草籽,鞋尖蹭了块泥。
郑丽华没说话,蹲在刚打好的木桩旁,从包里摸出游标卡尺。
金属尺身划过木桩时,她的手指在抖,陈默听见她轻声念:“间距79.8cm,误差在2mm内。”
“您查得比我还细。”陈默蹲下来,喉结动了动,“那天扣我挖机的是您?”
郑丽华的手顿住,游标卡尺“当”地掉在泥里。
她弯腰去捡,马尾辫扫过木桩上的红漆标记:“我是县行政审批科的郑丽华。”她直起腰时,镜片后的眼睛泛着水光,“二十年前我刚入职,老科长说‘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’。可后来……”她望着孩子们搬碎石的身影,“后来我总怕担责,总说‘等手续’,直到看见你们在老技校教居民拆搅拌机。”
当晚,村委会办公室的灯泡晃着昏黄的光。
郑丽华摊开陈默的施工笔记,老花镜滑到鼻尖:“松木桩要选湿生树种,这点得写进去。透水砖的孔隙率……”她抬头,“你这套流程,能写成标准化文档吗?”
陈默正在整理孩子们的监测记录,笔停在“7月18日裂缝宽2.3cm”旁。
他想起那天被暂扣挖机时,执法大队的冷光灯照得人发慌;想起老康用矿泉水瓶教居民测坡度时,瓶身上歪歪扭扭的刻度;想起小满举着作业本跑过来时,眼睛里的光。
他喉咙发紧,说:“您要拿去报批?”
“我要试试能不能让它变成‘合规’。”郑丽华推了推眼镜,指尖敲着笔记上的“村民自检表”,“民间不是没技术,是缺个能说话的本子。”她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,“这是我整理的全省小微工程投诉数据——73%是‘手续不全’,21%是‘质量不达标’。可你们的‘影子工坊’,投诉率是0。”
陈默盯着她掏出的表格,突然笑了。
那是他事故后第一次笑,带着点涩,又像山涧破冰:“我写。但得加上村民自检步骤,还有……”他翻出小武设计的测平仪草图,“这孩子的发明,得让更多人用。”
苏晴烟抱着相机靠在门框上,镜头里,郑丽华的老花镜反着光,陈默的工装裤膝盖沾着泥,两人的影子在笔记本上叠成一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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