履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醒了老社区的晨雾。
陈默单手扶着操纵杆,另一只手搭在车门框上,看穿蓝布衫的老头端着搪瓷杯从巷口转出来,看系红领巾的小姑娘追着花蝴蝶往梯坎跑——这是他三天前在卫星地图上圈出的“七百级陡梯”,此刻正像条褪色的绸带,从山脚蜿蜒到云雾里的吊脚楼。
“师傅,挖机开这儿来做活路?”卖豆浆的阿姨掀开竹蒸笼,白汽裹着豆香漫过来。
陈默点头,把挖机停在梯坎起点的黄桷树下。
后斗里的工具箱在震动中轻响,他弯腰取出张被摩挲得发毛的草图,铅笔标注的“助行通道”四个字被雨水晕开半角——那是昨夜他在驾驶舱用CAD模拟了七次地形才定下的方案。
“咳咳。”
一声轻咳从梯坎传来。
陈默抬头,看见穿灰布衫的老太太正扶着石壁喘气,右手拄的竹拐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。
她肩上斜挎的帆布药包沾着露水,最外层的塑料袋里露出半盒胰岛素。
陈默数着她的脚步:第一级台阶用了五秒,第二级时腰弯得更低,第三级时右手药包滑到肘弯,整个人晃了晃。
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道旧疤——三年前父亲摔下楼梯时,他就是这样攥着拐杖把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。“爸,我扶您。”当时他说。
可父亲甩开他的手,梗着脖子:“我还走得动。”后来父亲走了,走的时候床头摆着未拆封的助行器。
陈默把草图折进工装口袋,大步走向梯坎。“奶奶,我帮您背药包?”他放轻声音,像当年在医院安抚术后病人。
老太太抬头,皱纹里浸着雾气:“不用,就七百级,走惯了。”她继续往上挪,竹拐叩在石阶上的脆响,和父亲临终前监护仪的滴答声重叠在一起。
当晚,驾驶舱的顶灯晕出暖黄光晕。
陈默坐在折叠椅上,图纸摊在工具箱上。
铅笔在“阶梯辅助系统初案”旁划下批注:“不拆一砖,不动地基,只补缺处。”他想起白天陈奶奶说“走惯了”时眼底的倔强——就像父亲不肯坐轮椅时泛红的耳尖。
挖机外,山风卷着松涛掠过,他在备注栏添了句:“给习惯留条路。”
“哐当。”
驾驶舱门被敲了两下。
苏晴烟探进头来,肩上挂着相机包,发梢沾着夜露:“小米把无人机调试好了,明天拍阶梯全景。”她晃了晃手机,屏幕里是无人机视角的陡梯,像条被雨淋湿的灰蛇。“我给项目想了名字,《阶梯上的中国》。”
次日清晨,无人机的嗡鸣惊起山雀。
陈默站在梯坎下,看苏晴烟举着相机追拍陈奶奶的背影——老人刚踏上第三百级平台,竹拐突然打滑,整个人摔坐在青石板上。
药包飞出去半米,胰岛素盒滚到崖边,只差两寸就要坠入山沟。
“奶奶!”苏晴烟的惊呼混着快门声。
陈默冲上去时,老太太已经扶着石壁站起来,拍了拍裤腿的泥:“老毛病了,石板缝里长青苔,滑得很。”她弯腰捡药包,苏晴烟蹲下去帮忙,指尖触到药单上被雨水晕开的字迹:“每日三次,餐前注射”。
当晚,老年活动室的白墙上投着模糊的画面。
苏晴烟用投影仪放着白天拍的片段:陈奶奶踉跄的背影,李爷爷扶着胸口歇在转角,张婆婆用布裹住竹拐防滑。
屏幕里,张婆婆的声音带着颤:“搬下山?我孙子还在山顶小学,我走了谁给他热午饭?”
老人们的抽噎声混着电扇的嗡鸣。
苏晴烟在笔记本上写下:“他们困住的不是腿,是根。”合上本子时,瞥见陈默站在门口,工装裤脚沾着新泥——他刚去梯坎量了所有转角的宽度。
施工选在月黑风高的夜里。
陈默把挖机调成静音模式,动臂托起预制钢构时,液压杆的轻响被山风揉碎。
小米架着热成像仪,屏幕上只有两个移动的红点:挖机驾驶舱里的陈默,和操作仪器的自己。“构件偏移五厘米。”小米轻声说。
陈默微调操纵杆,钢构精准卡进石壁凹处,像块拼对的积木。
黎明前的山雾里,三十级示范段泛着银白。
陈默踩着新阶往上走,钢构表面的防滑纹硌着鞋底。
扶手的夜光条在暗雾里划出光带,他摸了摸,温度和晨露一样凉。
“这……能踩?”
李老师的声音从梯坎下传来。
退休语文老师扶着拐,试探性地踩上第一级。
钢构没动,扶手没晃。“稳!真稳!”他拔高声音,像当年在课堂上读课文。
很快,晨雾里冒出三三两两的身影:拎菜篮的阿婆,背书包的小学生,连平时最反对“乱改老房子”的王大爷都拄着烟杆凑过来。
“都起来!”
吴文彬的吼声像炸雷。
物业经理挂着哨子冲过来,执法记录仪的红灯晃得人眼晕:“谁批的手续?这是违建!”他转身对保安挥挥手:“拉警戒线,今天必须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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