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漫过挖掘机履带时,陈默的指节正抵在操纵杆根部。
车载地图的红光在他眼底跳动,西南200公里处那个不断闪烁的红点,像根细针扎着神经——那是被困小学的坐标。
“距离滑坡点还有17公里。”苏晴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,越野车大灯劈开夜幕,照见山路上横陈的断木。
她的相机挂在胸前,镜头盖不知何时掉了,金属卡口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。
陈默踩下油门,挖掘机的液压泵发出低沉的轰鸣。
后车厢的大梅探出头,焊枪在她身侧晃荡:“陈哥,铲斗角度调25度!刚用热成像扫到,滑坡体下埋着段混凝土路肩,顶起来能当便桥基座。”
“收到。”陈默的拇指在操作台上快速点了三下,仪表盘的指示灯次第亮起。
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引擎声,像当年在坍塌现场,听着瓦砾下若有若无的敲击声——那次他挖了十七小时,只救出个攥着蜡笔的小女孩,现在,三十多个这样的“小女孩”正困在山那头。
车队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,月光突然被乌云吞了去。
陈默眯起眼,看清前方的景象:原本蜿蜒的山路被泥石流削成了断崖,泥浆裹着碎石堆成小山,最上面斜插着半截校车保险杠,红色漆皮在车灯下泛着冷光。
“周胖子,同步物资需求。”陈默跳下车,靴子陷进泥里半寸。
他扯下安全帽甩给大梅,指节叩了叩挖掘机的金属外壳,“苏晴烟,拍左侧滑坡面!注意看有没有二次塌方的裂缝。”
苏晴烟举起相机的瞬间,镜头里闯进一道瘦小的影子。
那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,灰布外套洗得发白,正踮脚往挖掘机操作台上看。
见镜头转过来,她猛地后退两步,藏进围观的村民里,可眼睛仍死死黏着陈默手上的操纵杆,像块吸铁石。
“陈师傅!”村长裹着羊皮袄挤过来,脸上的泥道子被泪水冲出两道沟,“孩子们在学校后坡搭了帐篷,可水和退烧药只剩半瓶了。”他抓住陈默的手腕,指腹上的老茧硌得生疼,“我女婿上个月刚买的二手卡车,就停在泥堆后面——”
“能当便桥桥墩。”陈默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,泥堆里确实露出半截卡车车厢,锈迹斑斑的车斗上还沾着饲料渣。
他转身冲大梅打了个响指:“带三个人清淤!小海,把应急药品装吊篮,我用挖机吊过去。”
凌晨三点,第一筐退烧药荡着秋千般的弧线越过断崖时,苏晴烟的镜头正对着那个姑娘。
她挤在村民最前排,拳头攥得指节发白,嘴里念念有词。
苏晴烟凑近听,听见模糊的“左摆”“抬臂”,像在复述陈默刚才的操作指令。
天蒙蒙亮时,临时便桥搭好了。
三十七个孩子排着队过桥,最小的那个攥着陈默给的巧克力,走两步就回头看挖掘机。
当最后一个老师踏上实地的瞬间,那姑娘突然冲过来,在离陈默三步远的地方刹住脚,喉咙动了动,终究没说话,只把攥得发烫的野山杏塞进他手里。
“陈师傅!”村长追过来时,裤脚还滴着泥浆。
他身后跟着七个青年,有扛着牧鞭的,有攥着扳手的,最前面的正是那姑娘,此刻她的麻花辫散了,发梢沾着草屑,“我们想跟您学开挖掘机。”
“学这个?”陈默擦着操纵杆上的泥,抬头看见七双眼睛,有期待,有局促,还有那姑娘眼里烧着的火。
“我们不求发证。”村长搓着双手,指甲缝里全是泥,“去年冬天牧道塌了,等县里的工程队来,羊圈早被雪埋了。要是我们自己会修……”他的声音低下去,“就不用让娃娃们再困在山里。”
陈默的拇指在操纵杆上慢慢画了个圈。
三年前他开着挖掘机冲进雪谷时,想的是“救一个是一个”;现在看着这七双眼睛,他突然明白老康师傅说的“根扎下了,枝叶该往外长”是什么意思。
“明天开始,早八点。”他说。
第一堂课就卡了壳。
陈默在地上画了张沟槽剖面图,七个学员围成圈,盯着地上的粉笔印子直挠头。
那姑娘——后来知道叫花蕊——捏着铅笔,在“开挖深度”四个字上反复描,铅笔尖戳破了纸。
“陈哥,他们连‘水平线’都没概念。”大梅蹲在旁边,用焊枪头戳了戳地上的图,“昨天教‘液压泵’,石头问是不是压水的泵。”
老李工摸了摸雪白的山羊胡:“我当年跟师傅学钳工,也是先看三年师傅干活。要不试试老法子?你操作,他们在旁边看。”
陈默没说话。
他回到挖掘机里,盯着副驾空着的座椅。
阳光透过车窗晒在仪表盘上,照见边角卷着的笔记本——那是他在江南当工程师时的笔记,里面夹着张泛黄的便签,是大梅的字迹:“看不懂图没关系,地上的痕迹会说话。”
那天夜里,周胖子的电脑屏幕亮了半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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