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把液压管芯放进工具箱时,指尖还残留着焊锡的余温。
井边的水泵彻夜轰鸣,他蹲在工具箱前,听着地下水漫过滤层的咕嘟声,忽然想起三年前红星厂工棚里,那些临时工围着火堆啃冷馒头的模样——他们总说“有力气没处使比饿肚子更难受”。
此刻工具箱里的管芯内壁,“别塌”两个小字在手电光下泛着暗黄,像句迟到的承诺。
天刚蒙蒙亮,大梅就扛着老李家的房梁过来了。
房梁上的榫眼还沾着陈年木屑,她把木头往井边一墩,震得雪地上的霜花簌簌往下落:“陈工,刻字的刀找着了,是老木匠磨的,说保准能留五十年。”
陈默摸了摸房梁的纹理,指尖被木刺扎了个小血点——这木头和他老家祖屋的房梁一个纹路,都是老辈人用树瘤最结实的部分打的。
“取水需持当日工分牌。”他握着刻刀,每一笔都刻得极深,木屑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金粉。
大梅蹲在旁边看,忽然吸了吸鼻子:“我奶说,以前村里分粮要按工分,木牌上的刻痕比红本本还金贵。”
陈默的刻刀顿了顿,想起昨夜评议会散场时,小桃攥着工分牌的手直抖——那是她用清理二十米排水沟的劳动换来的,比她儿子的退烧药还沉。
第一桶水打上来时,东边的云刚染上朝霞。
五个清理风蚀沟的妇女抬着木桶走过来,她们的棉手套沾着冻土渣,围巾上还挂着冰珠。
陈默站在井边,看着她们把工分牌递给老康核对——木牌上“风蚀沟清理”的刻痕被磨得发亮,是她们天没亮就扛着铁锹出门的印记。
人群不知何时围了过来,却都自觉往后退了半步,给木桶让出条道。
大梅的嗓门最先炸响:“让让!这是咱驿站第一桶凭本事挣的水!”
赵老四躲在帐篷帘后,指节把布帘攥出个皱巴巴的窝。
他儿子小宝趴在他腿上,鼻尖冻得通红,却直勾勾盯着那桶水。
当其中一个妇女蹲下来,用葫芦瓢舀了半瓢水递过去时,小宝的手刚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——以前他偷喝公共水窖的水,被巡夜的骂过“小馋鬼”。
赵老四的喉结动了动,想起昨夜他蹲在导流槽边补漏时,冰碴子渗进手套里,冻得指尖发麻,可一想到小宝能光明正大喝水,他往裂缝里填的沥青都带着热乎气。
“喝吧,娃。”妇女的手又往前送了送,葫芦瓢上还沾着新井的水珠。
小宝看了眼赵老四,见他没拦,这才小心翼翼捧住瓢。
水刚沾到嘴唇,他的眼睛就亮了:“爹,甜的!”赵老四的眼眶突然发酸,他赶紧转身,却在帐篷角的反光里看见自己——胡子拉碴的脸上,竟挂着他三年没见过的笑。
那晚他摸黑修补了三段导流槽,每段接口都用钢钉钉了个三角加一横的标记,像给荒原上的流水画了张回家的地图。
老康的排班表是在第三天贴出来的。
他搬了个木头梯子,踮着脚把彩色布条系在食堂外的板墙上——红布条是清洁岗,蓝布条是巡检岗,黄布条是运输岗,风一吹,布条在阳光下晃成小旗子。
大柱蹲在梯子底下打手语,手指翻飞得像蝴蝶:“有的兄弟不爱说话,能不能设无声岗?”
老康扶了扶眼镜,从兜里掏出块黑布条:“早备着了!专给咱们不爱吱声的兄弟。”
周胖子的算盘在旁边响得噼里啪啦,他把工分银行的木牌往墙上一钉,铜铃铛“叮”地一声:“红牌基础分,黄牌技术分,攒够数能换棉被、换挖机钥匙——陈工说工具要给会使的人用!”
苏晴烟是在第五天醒的。
她刚睁开眼,就看见床头摆着评议会的记录本,纸页被翻得卷了边,上面密密麻麻记着“沙障间距建议”“废料分类标准”“儿童看护岗”。
陈默端着药碗坐在床边,见她动了动,赶紧伸手扶她:“烧退了,柳叶说再喝三天药。”
苏晴烟没接药碗,反而指着记录本轻声笑:“你以前总怕修不好一条路,现在你在修千万条人的出路。”她说着就要起身,陈默忙去拦,却见她已经摸到了相机:“我要拍,拍他们怎么把风里的沙子变成砖,把冻硬的地变成路。”
《一天一分》的镜头里,阿土的骆驼队驮着夯土模块走过沙梁,驼铃和着他的吆喝声;老康跪在地上,用绳子量沙障的角度,鼻尖沾了层细沙;小桃带着孩子们蹲在废料堆前,把碎砖和铁丝分门别类,最小的娃举着块破铁皮当镜子照,笑得露出缺牙的嘴。
视频最后定格在块木牌上,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:“今天我挣了三分半,够换一双新劳保鞋。”
苏晴烟剪辑完时,陈默站在她身后,看那木牌在镜头里渐渐虚化,突然说:“这比我以前画的结构图都好看。”
强风是在半月后的夜里来的。
陈默被骨笛声惊醒时,帐篷外的风正刮得帆布哗哗响。
他套上棉服冲出去,就见太阳能阵列区的探照灯下,七道身影在支架间攀爬——老石匠踩着梯子拧螺栓,大学生举着应急灯照亮,牧民大嫂抱着工具袋在底下递扳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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