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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东省纪委，书记办公室。
他刚结束会议，端着那只标志性的保温杯，准备再看一份关于京州老城区改造的材料。
桌上的内部通讯手机，无声地震动一下。
一条加密信息，来自他安插在吕州的一枚棋子。
没有文字，只有一个被反复压缩过的视频文件。
季昌明指尖轻点，打开文件。
画面剧烈晃动，是手机偷拍的。
嘈杂的婚宴，一个穿着检察官制服的年轻人，正拿着麦克风慷慨陈词。
是侯亮平。
季昌明端着茶杯的手，停在半空。
视频里，侯亮平的脸上是理想主义者特有的激昂，他高喊着“法律会保护你”、“省检察院是你最坚实的后盾”。
镜头一转，对准了那个穿着婚纱的新娘。
女孩满脸泪水，脸上却不是获救的感激，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的疯狂。
然后，就是那一声撕心裂肺、响彻全场的嘶吼：“我愿意！关你什么事！”
紧接着，场面彻底失控。
新娘的家人疯一样冲上台，推搡，咒骂，一个壮汉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侯亮平的脸上。
“咔嚓！咔嚓！”
无数刺眼的闪光灯疯狂亮起，将那个被打得踉跄后退的“钦差大臣”，和他脸上那混杂着错愕、剧痛与无边屈辱的表情，清晰地定格。
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。
季昌明缓缓放下茶杯，厚重的杯底落在红木桌面上。
他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，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好一招指鹿为马，颠倒黑白。
好一个釜底抽薪，杀人诛心。
这不是一场婚礼闹剧，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开处刑。
祁同伟这一手，打的根本不是侯亮平的脸，他是在当着整个汉东官场的面，给所有想按规矩办事的人，上一堂血淋淋的公开课。
看，这就是不守“规矩”的下场。
季昌明的指尖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着。
高育良以为自己养的是一条刀，可现在看来，这条刀，已经锋利到可以反过来割破主人的喉咙。
它不只斩断对手的羽翼，它诛杀的是人心。
侯亮平……这个从北京来的天之骄子，他的汉东第一课，竟是如此惨烈。
……
酒店走廊。
门内，是庆祝胜利般震耳欲聋的欢呼。
门外，是死寂的、能将人活活溺毙的屈辱。
侯亮平狼狈地靠着冰冷的墙壁，口腔里满是铁锈味的血腥，左脸火辣辣的剧痛，正一下下烧灼着他的神经。
可这点皮肉之苦，远不及心口那被活活撕开的巨大伤口。
祁同伟就站在他面前，还是那身一尘不染的警服。
“师弟，你还是太冲动了。”
祁同伟的口吻温和得像一个兄长，在教导一个犯错的、不懂事的弟弟。
侯亮平用那双充血的眼睛，死死地钉在祁同伟的脸上。
“我知道你心怀正义。”祁同伟毫不在意地收回手。
“但有时候，正义不是唯一的选择，更不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他指向身后那扇紧闭的、正传来阵阵欢呼的鎏金大门。
“你看，他们一家人，拿到了钱，住进市里的房子，女儿嫁人，两个儿子的前程也有着落。这，不也是一种圆满吗？”
“你非要坚持的那种正义，除了让他们一家回到那个破屋里继续受穷，守着那份不能当饭吃的‘清白’继续绝望，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？”
每一个字，精准地扎进侯亮平的心脏。
“师弟，水至清则无鱼。”祁同伟慢条斯理地继续补刀，“你今天毁了一桩喜事，伤了一家人的心，更让大家……看了一场天大的笑话。”
他特意在“大家”两个字上，加重一点。
“这，不是一个成熟的干部该做的事。”
“祁同伟！”
侯亮平的胸膛剧烈起伏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喉咙里爆发出来！
陈海大惊失色，死死地从身后抱住他：“猴子！冷静！这是圈套！”
就在这时，陈海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。
他手忙脚乱地接通，电话那头传来省检同事焦急万分的声音。
“海子！你们到底在吕州搞什么名堂？一段视频都传疯了！”
“说什么最高检来的侯大局长，作风霸道，为了抢功劳，大闹基层群众婚礼，把新娘子都给逼得当场晕倒！”
陈海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
他颤抖着手，点开同事发来的那个视频文件。
画面里，侯亮平表情狰狞，正拿着话筒“质问”新娘。
而经过巧妙角度选取和剪辑的新娘，则显得梨花带雨，楚楚可怜。
她的家人悲愤地将她护在身后，像是在抵抗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徒。
视频的最后，还配上一行触目惊心的黑色大字。
——“权力的傲慢：钦差大臣为一己私利，逼疯新婚农妇！”
陈海全身的血液瞬间凉透。
完了。
这不是简单的羞辱，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谋杀！
侯亮平一把夺过陈海的手机，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个面目可憎、状若疯狂的自己。
他看见自己脸上的“正义”，在镜头的扭曲下，变成何等丑陋的傲慢。
他听见自己慷慨激昂的“保护”，在剪辑的操弄下，变成何等恶毒的逼迫。
原来，从他踏上那个舞台开始，他就已经输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输得体无完肤。
祁同伟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，露出满意的的笑意。
他转身，坐进那辆黑色的奥迪A6，车窗缓缓降下。
“师弟，好好学学吧。”
“一桩麻烦事，是怎么变成一桩大喜事的。”
“这，就是汉东。”
“欢迎你来。”
黑色的奥迪绝尘而去，没有丝毫留恋。
侯亮平身体靠着墙壁，缓缓地滑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。
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，屏幕磕在地上，裂开一道蛛网。
他没有去看手机，也没有理会陈海焦急的呼喊。
他只是抬起手，擦拭着自己嘴角的血迹。
血污混着屈辱，在他的脸上，抹开一道刺眼的痕迹。
而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，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手机界面：
“钟小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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