检察院的轿车,车内,死一般地寂静。
侯亮平靠在后座,身体僵硬,一动不动。
那股混杂着唾沫的羞辱感,还黏在他的脸上,滚烫,刺痛。
他闭着眼,但脑海里全是那座红色的钱山,全是祁同伟站在山顶的身影,全是那上千张从愤怒转向狂热的脸。
还有那一声声,把他钉在耻辱柱上的呐喊。
“滚出去!”
“滚!”
旁边的年轻检察官,大气都不敢喘。
他们看着自己的领导,这位从京城下来,一向意气风发的侯处长,此刻像一尊被抽空灵魂的雕像。
“吱——”
车,在汉东省检察院大楼前,猛地刹住。
侯亮平的身体因为惯性前冲,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来。
他猛地睁开眼。
那双原本充满锐气的眼睛里,此刻只剩下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。
“砰!”
他一把推开车门,冲出去。
他大步流星,冲进庄严肃穆的办公大楼。
沿途的同事纷纷侧目,惊愕地看着这位浑身散发着戾气的反贪局长。
他无视所有人的目光。
他的目标只有一个。
季昌明,省检察院检察长,他的顶头上司。
“砰!”
季昌明办公室厚重的木门,被他打开。
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。
办公室里,年过半百的季昌明正戴着老花镜,在一盏台灯下审阅文件。
他被这声巨响惊得手一抖,抬起头,正好对上侯亮平那双通红的眼睛。
“季检!”
侯亮平冲到办公桌前,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。
“祁同伟他无法无天!”
他胸口剧烈起伏,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“他动用十个亿来路不明的现金!”
“当着上千人的面,公然收买人心!”
“对抗司法!阻碍我们执行公务!”
“我要求,立刻!马上!成立专案组!查封那笔钱!对他立案调查!”
咆哮声在宽大的办公室里回荡。
然而,季昌明没有他预想中的震惊和愤怒。
这位在检察系统浸淫一生的老人,只是平静地看着他。
“亮平。”
他开口,语调平稳得让人抓狂。
“坐下,喝口水。”
这句轻飘飘的话,浇在侯亮平心头的怒火上,却瞬间蒸发成更浓烈的蒸汽。
“喝水?”
侯亮平感觉自己受到了二次羞辱。
“季检!现在是喝水的时候吗?再晚一步,那十个亿的赃款就要被他分光了!证据就要被销毁了!”
“到时候,汉东省的司法系统,我们检察院,就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!”
季昌明放下眼镜,直视着侯亮平。
“亮平,你告诉我。”
“你今天去现场,是赢了,还是输了?”
侯亮平瞬间哑火。
赢?
输?
他脑子里闪过那些工人驱赶他、唾骂他的画面。
他僵在原地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季昌明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,继续慢悠悠地说道。
“你没赢。”
“祁同伟也没输。”
“那你告诉我,这案子,你现在打算怎么查?”
“从哪儿查起?去查那上千个拿了救命钱的工人?把他们抓起来,告诉他们拿的钱是非法的,要全部收缴?”
“还是直接去省政府,把祁同伟这个常务副省长,给拷回来?”
季昌明的每一个问题,都平淡,却又无比沉重。
砸得侯亮平脑子嗡嗡作响。
他当然知道不能那么做。
可他就是不甘心!
“可那笔钱!那笔钱来路不明!这是事实!”
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只要查清钱的来源,就能定他的罪!”
“哦?”
季昌明靠在椅背上,十指交叉放在腹部。
“那如果……那笔钱,来路很清楚呢?”
“如果,它不是赃款呢?”
这句话,让侯亮平彻底愣住。
不是赃款?
怎么可能!
哪个正经的钱,会用几十辆装甲车,像打仗一样运到工地?
哪个正经的钱,会用堆成山的方式,简单粗暴地砸在所有人面前?
这完全不符合任何逻辑,任何规矩!
……
同一时间。
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。
李达康刚刚挂断电话。
他的脸,黑得能滴出水来。
电话是他在公安系统的亲信打来的,把大风厂工地发生的一切,一字不差地向他做汇报。
侯亮平,他请来的“尚方宝剑”,被一群工人,像赶一条狗一样,灰溜溜地赶回来。
奇耻大辱!
这不仅是侯亮平的耻辱,更是他李达康的耻辱!
“废物!”
他低吼一声,一把将桌上的文件扫落在地。
但他很快就恢复冷静。
愤怒解决不了问题。
这个祁同伟,比他想象的还要野蛮,还要不择手段。
直接的司法介入,失败了。
但这不代表,他就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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