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上的雨,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黏腻。
法租界巡捕房三楼的化验室里,煤油灯的光晕被窗棂切割成细碎的方格,落在沈砚之紧蹙的眉峰上。他指尖捏着一枚镊子,正小心翼翼地夹起那柄从陈公馆凶案现场带回的特制匕首——刀身狭长,泛着暗哑的乌金色,靠近柄部的位置刻着一朵繁复的缠枝莲纹,只是纹路缝隙里还残留着未被彻底清理的暗红血渍,像是某种不祥的烙印。
“沈探长,这匕首的材质倒是奇特。”旁边的化验员老周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,手里拿着一块放大镜,对着匕首的刀刃仔细端详,“寻常匕首多是精铁锻造,要么掺些黄铜,可这柄……掂着分量更沉,而且刀刃的光泽不对劲,像是镀了一层什么东西。”
沈砚之没有说话,只是将匕首轻轻放在铺着白色丝绒的托盘里。这是昨天在陈公馆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凶器,死者陈敬之是沪上有名的实业家,被人一刀刺穿心脏毙命,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指纹,唯有这柄被藏在书架后的匕首,成了唯一的线索。而更让他在意的是,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,陈敬之的伤口周围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,血液黏稠如胶,显然是中了毒——一种发作极快、毒性猛烈的未知毒素。
“把放大镜给我。”沈砚之的声音低沉,带着惯有的冷静。他接过放大镜,视线聚焦在刀刃的边缘,那里果然有一层极薄的、近乎透明的涂层,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。他轻轻用镊子尖触碰了一下涂层,指尖没有感受到丝毫黏腻,反而有些冰凉的顺滑感,像是触碰在了一块上好的琉璃上。
“取一点涂层样本,做个灼烧试验。”沈砚之将匕首递给老周,转身走到旁边的试验台,那里摆放着酒精灯、烧杯、试管等一应俱全的化验工具。老周动作麻利地用一根细针刮下一点点刀刃上的涂层,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干净的瓷坩埚里,然后点燃了酒精灯。
蓝色的火焰舔舐着坩埚底部,随着温度逐渐升高,坩埚里的样本开始慢慢融化,并没有出现普通金属灼烧时的火星,反而冒出了一缕淡淡的、带着苦涩气味的白烟。那白烟颜色极淡,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,老周下意识地吸了一口,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,脸色瞬间变得苍白。
“快开窗通风!”沈砚之反应极快,一把推开了化验室的窗户。外面的冷雨夹杂着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,驱散了室内的白烟,老周这才缓过劲来,捂着胸口大口喘气,“这东西……毒性这么强?只是一点烟气就这么厉害?”
沈砚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他刚才也闻到了那股苦涩的气味,虽然吸入量极少,却也觉得喉咙有些发紧。“这毒素不仅能通过伤口进入人体,挥发后的气体也有剧毒。”他沉声道,“看来凶手不仅想要陈敬之的命,还特意做了这种淬毒匕首,以防行刺失败被人发现。”
老周定了定神,重新拿起坩埚,里面的样本已经凝固成了一小块暗褐色的固体。“沈探长,这种毒素的挥发性这么强,说明它的沸点很低,可能是某种有机化合物。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将样本分成几份,分别放进不同的试管里,“我先做个酸碱反应试验,再试试用乙醇和乙醚萃取,看看能不能分离出它的成分。”
沈砚之点了点头,目光又落回了那柄匕首上。缠枝莲纹……这个图案他似乎在哪里见过。他忽然想起,上个月处理一桩走私案时,从一批被扣的货物里发现过一个同样刻着缠枝莲纹的银质烟盒,当时那批货物的发货地是天津,收货方却是一个已经注销的空壳公司。难道这两起案件之间有什么关联?
“对了,沈探长,”老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,“你看这个。”他指着其中一支试管,里面的溶液呈现出淡淡的紫色,“我往里面加了高锰酸钾溶液,居然没有褪色,说明这毒素里不含不饱和键,不是生物碱类的毒素。”
沈砚之凑近看了一眼,试管里的紫色溶液平静无波,确实没有出现高锰酸钾被还原后的褐色沉淀。“那会是什么?”他沉吟道,“常见的剧毒物质,要么是生物碱,比如乌头碱、马钱子碱,要么是重金属盐,比如砒霜、汞化物。但这毒素的特性,似乎都不相符。”
老周又拿起另一支试管,往里面加了几滴硝酸银溶液,试管里立刻出现了一层白色的沉淀。“有氯化物?”他有些惊讶,“难道是某种含氯的化合物?”他又往试管里加了几滴稀硝酸,白色沉淀没有溶解,反而变得更加致密。“确实是氯化物,而且是不溶于稀硝酸的氯化物……难道是氯化汞?”
氯化汞,也就是俗称的升汞,是一种剧毒的重金属盐,少量即可致人死亡。但沈砚之却摇了摇头:“氯化汞的毒性虽然强,但发作速度没有这么快。陈敬之是被一刀刺穿心脏,按说应该是当场死亡,但法医说他的瞳孔收缩、肌肉痉挛,明显是中毒后的症状,说明毒素在他心脏停止跳动前就已经扩散到了全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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