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泼洒在津门城的青石板路上。晚风吹过西大街的绸缎庄,幌子在风中微微摇曳,发出细碎的声响,却搅不散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若有似无的檀香。这香气不同于寺庙里的清冽,也不似闺阁中的甜腻,带着一丝沉郁的厚重,像是裹着陈年的秘密,在夜幕中悄然蔓延。
沈来富牵着马,站在“鹤年堂”药铺对面的巷口,眉头紧紧蹙着。他身上的青布短褂还沾着白日里奔波的尘土,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衣领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方才在码头接货时,他收到了伙计阿顺偷偷递来的纸条,上面只有潦草的四个字:“东家,速归”。字迹慌乱,带着几分急切,让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——自从半月前林鹤年突然从南方归来,津门的风就变得不对劲了,而他和林鹤年之间那笔埋在暗处的旧账,像是一根绷紧的弦,随时可能断裂。
“来富兄,深夜在此徘徊,可是在等什么人?”
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,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,却让沈来富的后背瞬间泛起一层凉意。他缓缓转身,看到林鹤年站在巷口的阴影里,一袭月白色的长衫,腰间系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,手里把玩着一串檀香木手串,指尖摩挲着珠子上的纹路,眼神深邃如潭,看不出半分情绪。
林鹤年比沈来富年长五岁,早年在津门经营药材生意,后来因故南下,沉寂了数年,半月前突然携重金归来,不仅重开了“鹤年堂”,还迅速拉拢了不少本地的商贾乡绅,势头正盛。在外人看来,他是衣锦还乡的儒商,待人谦和,处事圆滑,但只有沈来富知道,这副温文尔雅的皮囊下,藏着怎样一颗阴鸷狠辣的心。
“林掌柜,”沈来富收敛心神,拱了拱手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,“深夜叨扰,只是路过此地,准备回家罢了。”
“哦?”林鹤年往前踏了一步,巷口的灯光落在他脸上,映出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来富兄如今生意越做越大,从码头到绸缎庄,几乎垄断了津门的南货买卖,倒是难得见你这般清闲。不过,我记得来富兄的家在城东,怎么会绕到西大街来‘路过’?”
这话戳中了沈来富的要害,他心中一紧,面上却依旧强装镇定:“今日接货晚了,怕城东城门关了,打算在城西的客栈凑合一晚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林鹤年笑了笑,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,“既然如此,不如到我鹤年堂喝杯茶,歇歇脚?我刚从南方带来了上好的雨前龙井,再配上这新熏的檀香,倒是能解解乏。”
空气中的檀香气息似乎更浓了些,沈来富看着林鹤年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,总觉得里面藏着刀。他本能地想拒绝,可转念一想,阿顺的纸条来得蹊跷,说不定和林鹤年有关,若是此刻退缩,反而会打草惊蛇。再者,他沈来富在津门混了这么多年,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,倒要看看林鹤年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“既然林掌柜盛情邀请,那我就却之不恭了。”沈来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将马缰绳递给巷口卖夜宵的老汉,嘱咐了几句,便跟着林鹤年走进了鹤年堂。
鹤年堂的铺面很大,前厅摆着整齐的药柜,柜台上放着戥子和碾药的铁船,空气中混杂着药材的清香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檀香。后院是林鹤年的起居之所,穿过一道月亮门,便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,院中有一口古井,井边种着几株玉兰,此刻花瓣已落,只剩下翠绿的枝叶。堂屋的门虚掩着,里面点着一盏琉璃灯,灯光透过窗纸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林鹤年引着沈来富走进堂屋,屋内的陈设简洁而雅致,墙上挂着几幅字画,皆是名家手笔。八仙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,旁边燃着一炉檀香,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起,盘旋缭绕,将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香气中。
“来富兄,请坐。”林鹤年示意沈来富坐下,自己则走到桌边,提起茶壶,给两个茶杯中斟满了茶水。茶汤清澈透亮,散发着淡淡的茶香,与檀香的气息交织在一起,让人不由得放松了几分警惕。
沈来富坐下,端起茶杯,却没有喝,只是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。他知道林鹤年心思缜密,绝不会轻易露出破绽,这杯茶看似普通,说不定藏着猫腻。
“来富兄似乎有些拘谨?”林鹤年端着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,眼神落在沈来富身上,带着一丝探究,“难道是怕我在茶里下毒?”
“林掌柜说笑了。”沈来富笑了笑,将茶杯放在桌上,“只是我今日奔波劳累,口干舌燥,倒是更想喝一碗白水。”
林鹤年闻言,非但没有不悦,反而哈哈笑了起来:“来富兄果然谨慎,是我考虑不周了。”说着,他朝门外喊了一声,“阿忠,倒两碗白水来。”
很快,一个穿着黑衣的壮汉走了进来,端着两碗白水放在桌上,然后躬身退了出去,全程没有说一句话,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,在沈来富身上扫过,带着几分敌意。沈来富心中了然,这阿忠定是林鹤年的贴身护卫,看来今日这鹤年堂,确实是龙潭虎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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