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单牌楼在夜幕下显得有些寂寥。冬日的寒风吹过,卷起地上几片枯叶,打着旋儿撞在路边“茶汤李”那面褪色的布幌子上。这是一家有些年头的摊子,支着挡风的布棚,一口大铜壶呼呼地冒着白汽,散发出秫米面特有的焦香。此刻已过饭点,摊子上没什么客人,只有老板——一个精瘦的老头,揣着袖子,靠在炉边打盹。
沈默裹紧了大衣领子,吊着的左臂藏在衣内,缓步走近。他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,习惯性地在周围绕了半圈,确认没有可疑的盯梢眼线,这才走进布棚,在角落一张小桌旁坐下。
“一碗茶汤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在寒夜里呵出白气。
老头抬起眼皮,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只是熟练地舀面、冲水、撒上红糖青丝玫瑰等配料,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便放在了沈默面前。
沈默没有动,只是用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敲击着,目光透过布棚的缝隙,观察着外面稀疏的行人。
八点整,一个穿着深色棉袍、围着围巾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牌楼下,略微张望了一下,便朝着茶汤摊走来。正是李正明。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布包,像是刚下班顺路过来的样子。
李正明走进布棚,看到沈默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微微点了点头,在他对面坐下,也要了一碗茶汤。
两人默默地对坐着,各自搅动着碗里粘稠的茶汤,一时间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铜壶里水的微沸声。
“今天的信号,”李正明终于开口,声音压得很低,几乎是气音,目光盯着碗里旋转的漩涡,“西山方向那个,你怎么看?”
沈默心中一动,知道这只是开场白。他斟酌着词句:“信号源不稳定,发射时间没有规律,加密方式……很独特,不像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套系统。”
“独特?”李正明抬起眼皮,看了沈砚之一眼,那眼神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,“你觉得,是那边……弄出来的新玩意儿?”他含糊地用“那边”指代。
“不排除这种可能。”沈默保持谨慎,“但也可能是其他势力,或者……是我们自己尚未掌握的技术试验。”
李正明沉默了片刻,用勺子慢慢舀起一勺茶汤,却没有送入口中。“所里设备是德国货,老旧了,很多新式跳频和加密,跟不上。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对沈默说,“赵胖子……哼,他只关心能不能抓住共党的电台,好去向上面请功,根本不管技术更新。”
沈默没有接话,只是静静听着。他感觉到,李正明今晚约他出来,绝不仅仅是为了抱怨设备和上司。
果然,李正明话锋一转,声音更低了,几乎微不可闻:“沈工,你是国外回来的,见过世面。你说,这仗……真有必要打下去吗?日本人刚走,自己人又要兵戎相见……”
这个问题极其敏感,甚至可以说是危险。沈默心脏微微一缩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李工,我们是技术人员,只管做好分内的事。政治……不是我们该议论的。”
李正明看着他,那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苦涩的表情:“分内的事……是啊,分内的事。”他重复了一句,突然将手伸进棉袍内侧,极其迅速地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小的、硬物塞到了沈默放在桌下的右手里!
沈默手指一僵,瞬间握紧了那东西。触感冰凉,大小形状……和他怀中那枚苏曼卿给的金属盒几乎一模一样!又是一枚微缩胶卷容器!
“这是……”沈默压低声音,眼中难掩震惊。
“别问来源。”李正明打断他,语气急促而带着一种决绝,“想办法,把它送出去。里面的东西……很重要,关乎很多人的性命。”他深深看了沈默一眼,那眼神复杂无比,有信任,有托付,也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,“我知道……你和我们不一样。你……有办法。”
说完这句话,李正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猛地站起身,将几枚铜板拍在桌上,对老板喊了声“结账”,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布棚,身影迅速消失在牌楼下的黑暗中。
沈默坐在原地,右手在桌下紧紧攥着那枚新得到的金属盒,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手心发痛。
李正明!这个沉默寡言、看似只关心技术的老研究员,竟然也是……或者说,至少是同情者,并且掌握着如此重要的情报!他口中的“我们”指的是谁?他又是如何判断出自己“有办法”?
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。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处理这枚突如其来的胶卷。
他没有立刻离开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慢慢将那碗已经微凉的茶汤喝完,又将李正明留下的那枚金属盒,与怀中苏曼卿给的那枚并排放在贴身内袋里。两枚小小的金属盒,此刻却重若千钧。
付了钱,沈默起身离开茶汤摊,融入寒冷的夜色。他没有直接回小院,而是故意绕了几个圈子,穿行在错综复杂的胡同里,确认绝对安全后,才回到自己的住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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