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深沉如铁,寒冷刺骨。
梁山泊,忠义堂。
往昔那英雄聚会、大碗喝酒的豪迈之地,此刻却死气沉沉,灯火黯淡,如同变成了祭奠亡魂的灵堂。
宋江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,却依旧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他那张蜡黄的病脸上,布满了焦灼与恐惧,一双浑浊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堂外那片漆黑的水泊。
吴用坐在一旁,手中的羽扇早已不知去向,只是神经质地、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桌案上的茶水。
堂下,仅存的几十名头领,一个个垂头丧气,噤若寒蝉,仿佛都在等待着那最后的审判。
水军,是他们最后的希望。
他们寄望于那八百里水泊的天险,寄望于阮氏三雄与李俊等水军头领的神勇,能像过去无数次那样,创造奇迹,冲开童贯那铁桶般的封锁。
“吱嘎——”
一声刺耳的门轴转动声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“报——!!”
一个浑身湿透、如同水鬼般的喽啰,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他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尚未开口,便先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!
“哥哥!军师!败了……全败了啊!!”
“哐当!”
宋江手中的茶盏,猛然坠地,摔得粉碎!
他“霍”地一下从虎皮交椅上弹起,一把揪住那喽啰的衣领,双目赤红,如同要吃人的野兽!
“你说什么?!败了?!我梁山水军数千精锐,怎会败?!”
“是……是那童贯老贼的妖法啊!”
那喽啰吓得魂飞魄散,语无伦次地哭喊道,“那……那官军的战船之上,竟……竟也架设着‘神臂弓’!足有上千张!我……我等兄弟的快船,还未近身,便……便被那箭雨,射成了筛子啊!”
“神臂弓?!”
吴用闻言,如遭雷击,猛地站起,“怎会如此?!此乃军国重器,他童贯,竟能调拨如此之多?!”
“何止是神臂弓!”
又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,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!
众人定睛一看,竟是那“浪里白条”张顺!
只见张顺,这位梁山水军的顶梁柱,此刻也是浑身浴血,一条胳膊软软地垂下,竟是被硬生生射断了!
他满脸悲愤,虎目含泪,跪倒在地!
“哥哥!李俊哥哥……为掩护我等撤退……身中数箭,生死未卜!阮小二、阮小五两位哥哥,亦是受伤落水……我……我水军……五千精锐……此战,十不存一啊!”
轰——!
这个消息,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狠狠地砸在了宋江和吴用的天灵盖上!
水军……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屏障……没了!
“噗——!”
宋江只觉得喉头一甜,又是一口逆血,猛地喷了出来!
他身子一晃,险些当堂栽倒!
“哥哥!哥哥!”
吴用连忙上前扶住他,那张“智多星”的脸上,此刻只剩下了死人般的灰败。
完了!水路已断!陆路……陆路还有高太尉……
“报——!!!”
仿佛是为了彻底碾碎他们最后的那点幻想,一声比方才更为凄厉、更为绝望的通传,从堂外,如丧钟般传来!
一名负责在陆路要隘打探消息的斥候,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,他甚至来不及下跪,便瘫软在地,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嚎叫:“寨主!军师!高……高太尉……五万大军……在二龙山……中了武松小儿的埋伏……”
“全……全……全军覆没了啊!!”
“什么?!”
如果说,方才水军的惨败,是当头一棒;那么,高俅的全军覆没,便是那开天辟地的巨斧,将他们希望高俅与二龙山两败俱伤幻想,劈得粉碎!
“不可能……这绝不可能……”
宋江瞪大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喃喃自语,如同失了魂一般,“五万……五万大军……怎会……怎会短短几日,便……”
“千真万确啊寨主!”
那斥候哭喊道,“那武松……他……他早就设下了天罗地网!先以‘神臂弩’破甲!再以铁骑凿穿!最后……最后更是当着那数万俘虏的面,焚烧了高太尉的帅旗!那……那高俅老贼,仅率数百残兵,狼狈不堪,逃……逃去童贯大营了!”
忠义堂内,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。
堂下,那些仅存的头领们,一个个面如土色,浑身抖如筛糠。
他们看着那瘫软在虎皮交椅上的宋江,眼中,再无半分往日的敬畏,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与……怨怼!
若非是他!若非是他一意孤行,非要招安!若非是他!与那武松兄弟反目成仇,逼反了杨志、秦明等一众好汉!
梁山泊,何至于,落到今日这上天无路、入地无门的绝境?!
“呵呵……呵呵呵……”
一阵瘆人的、如同夜枭般的干笑声,打破了死寂。
宋江,竟是笑了。
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,笑得浑身都在抽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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