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安堡的晨曦,总是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宁静。稀薄的日光透过雕花木窗,在青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。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梅香,这是那夜之后,莫名盛放又骤然凋零的红梅留下的残韵,甜腻中,似乎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气。
萧煜一夜未眠。
他独坐案前,指尖反复抚过悬浮的因果镜心。镜面温凉,内里光华流转,映照出的不再是浩瀚山河,而是暖阁中那张小小的摇篮。通过镜心,他的神识能清晰地“看”到孩儿安睡的稚嫩面容,呼吸均匀,仿佛一切安好。然而,在那莹白脆弱的灵台深处,一道如黑色毒蛇般的“引魂针”印记,虽被璎珞残魂以最后力量绘制的金色咒印牢牢束缚,却并未消散。它盘踞着,蛰伏着,随着窗外那轮逐渐丰盈的明月,微不可察地搏动,每一次轻微的颤动,都牵扯着萧煜的心神。
那不仅是阴骨真人的邪法,更融入了靖安王的至亲血脉为引,与孩儿体内的龙魂本源产生了某种恶毒的共生。强行拔除,恐伤及龙魂根本,甚至可能危及孩儿性命。
“主子。”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。
韩夜无声无息地跪伏在阶下,风尘仆仆。他肩胛处,那日被萧煜以镜心窥见的血色符文,如今已褪成浅淡的绯红,几乎与周遭肤色无异,但落在萧煜眼中,却依旧刺目。
“山灵族大祭司,已于三日前深夜秘密离堡。”韩夜的声音平稳无波,呈上一截被烟火熏得焦黑的细竹管,“我们的人在他惯用的丹房暗格里发现了这个。行前,他曾与城中‘福瑞绸缎庄’的掌柜密会过半柱香的时间——经查,那绸缎庄是靖安王府埋藏多年的暗桩。”
萧煜接过竹管,指尖微一用力,竹管碎裂,露出里面些许残留的、带着异香的药材碎末。正是配制那所谓“血玉凝露”的原料。
“药材本身无甚特别,”韩夜继续禀报,头垂得更低,“但属下请太医署院正暗中查验,发现其中混有极细微的南疆‘噬心蛊’蛊粉。此蛊粉无色无味,若长期沾染,会潜移默化侵蚀心智,尤其对灵台未稳的婴孩……若非主子洞察先机,识破圣女献药之举,小主子恐已遭毒手。”
萧煜面无表情地碾碎指间的药末,那异香混杂着蛊粉特有的腥气,令他眸色骤寒。他再次催动因果镜心,清辉笼罩住那些碎末,也笼罩住跪地的韩夜。
镜心骤然嗡鸣,光华流转间,一幕被岁月尘封的宫闱秘影,强行撞入萧煜的识海——
那是一个比记忆中更寒冷、更血腥的雪夜。地点并非朱雀门,而是阴森恐怖的慎刑司刑房。年幼的流萤,浑身是血地蜷缩在肮脏的草席上,气息奄奄。她的手指死死攥着,用尽最后力气,将一枚带着体温的铜钱,塞给偷偷潜入、满脸悲愤的少年青冥手中。
她嘴唇翕动,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,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:“告……告诉太后……镜灵骸冢……需守墓人血脉与……镜钥……同启……才能……真正……”
后面的话语,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,最终湮灭无闻。少年青冥紧紧攥住铜钱,眼中尽是泪水与燃烧的怒火。
画面到此,如同被打碎的琉璃,骤然崩散。
萧煜猛地回神,胸口因那画面传递的绝望与悲壮而微微起伏。镜心的清辉在那一刹那,似乎无意间掠过韩夜始终低垂的眉眼。就在那瞬间,萧煜清晰地看到,韩夜瞳孔最深处,竟浮动着一点与沈凌心口那被灼毁的凤凰纹路,如出一辙的、极其隐蔽的暗纹!那暗纹一闪而逝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,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阴冷气息。
萧煜的心,彻底沉了下去。他拂袖,案上残余的竹管碎屑与药末被一股无形的气劲震为齑粉。
“传令影卫,封锁莽苍山所有进出要道。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没有我的手令,便是山灵族一只鸟雀也不得飞出。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如实质般压在韩夜身上,“‘请’山灵圣女来见本王。本王要亲自问问,她族中秘宝,何时成了南疆蛊毒的载体。”
韩夜垂首领命:“是。”
就在他转身欲退下的刹那,檐角悬挂的铁马忽然无风自动,发出一连串急促、尖锐,如同泣血的铮鸣!与此同时,一缕极其浓郁、裹挟着新鲜血气的梅香,竟透过紧闭的窗隙,幽幽地钻了进来。
萧煜与韩夜同时看向窗边案头那只白玉瓶——瓶中昨日还娇艳欲滴的数枝红梅,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、枯萎、凋零,花瓣如血泪般片片零落,转瞬间化作一堆死气沉沉的焦炭。
书房内,死寂无声,唯有那诡异的梅香与铁马的余音,久久不散。
太后寝宫的密室,比往日更加昏暗。仅有的几盏烛火,被她刻意拨得只剩下豆大的一点光晕,勉强照亮桌案方圆之地。
她坐在案前,如同泥塑木雕,目光死死锁定在桌上那几片拼合起来的羊皮碎片上。“镜灵骸冢”四个朱砂小字,如同四把烧红的烙铁,烫在她的眼底心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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